转贴,转自天涯,作者:锋利的日光灯
凡是看到这个帖子的朋友,不管您此刻以何种姿势身处何地,反正都无例外地在上网,对吧?这样的开头貌似脱裤子吹喇叭,但是,您既然要上网,就必定要有上网的设备,譬如台机,笔记本,手机,PDA等等。在我国的IT市场尚处于佛罗伊德宣称的“肛门时代”的今天,以上这些设备大多数还是从电脑城里购得的。没错吧?
基于此,我相信多数网友都曾到电脑城里和JS打过交道。所以,我们的生活轨道就曾有过交叉,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个人希望这种默契能延续至此小贴终结之日。
先做个名词解释:JS即“奸商”的拼音缩写,属中性词。此文中的“JS”泛指在电脑城里,以IT人士自诩,实则就是死卖电脑的那些家伙。
我曾经就是个JS,不大,不毒。虽不能像周天王一样,于“千里之外”取人钱财,但亦能基本做到杀狗不见血,吃鸡不吐骨。当时的我成天挂副笑脸,收起紫青色的獠牙,嘴唇抹遍猪油,装出一个大B样坐在店里的椅子上,用眼角的“膀胱”觊觎着每一个来往的生灵,胃里面正不断分泌出酸液,随时准备溶化这些生灵。
如果要按武侠小说中的江湖门派来分的话,我想我比较适合归依于南海剑派。
白驹那个过隙,光阴那个荏苒,岁月那个匆匆,我已不做JS很多年了,故诸多繁琐细节也随之湮灭。那些即将湮灭的,我就努力着写出来,算是抢救出一些自己的面孔罢了。
如果一定要为此文立个坐标的话,我希望是归于电脑城的生活而不止步于此种生活。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但每个人从生活中悟出的况味和对自我的强迫,却又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菩提非树镜非台,半生恩怨却徘徊。
尘世面孔模糊去,遥盼一人挂泪来。
——《写给陌生人》
如果您觉得还能看下去的话,麻烦您回个贴耳语小子一番。不胜感激。
1.
先把JS生涯的首尾叙述清楚吧,然后我再慢慢的,如蚕儿吐丝慢刀割肉般,把中间的故事一点点叙述出来。
高考前,我打着反抗应试教育的旗号,疲塌不堪地在学校里混着。父亲对我极度失望,居然四处向人宣称,只要我考上农校,他就要到我家祖坟上去烧香,以感谢先人们的佑福。农校之前是一所破中专,随着教育的膨胀,中专没人读了.于是,牌子一换,摇身一舞,农校就成大专了。
我父亲就是农校出来的。他当年其实是想考北京大学哲学系。据他自己说是发挥失常,所以就没考上北大,而是考到农校来了,学的是农机专业。
我高考的时候也发挥失常,让父亲失望了,我没有能去农校学农机,而是去了一所牛X烘烘的重点大学读法律,因为我的成绩高出了重点线50多分。这就是哲学上的否定之否定等同于肯定。
进大学后,我经常去旁边的师范大学找钉哥玩。钉哥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因为脑子不大好使,所以老师特封他以“钉哥”的尊号。他家颇有实力,高考后就买到师大来读酒店管理。
有一天,我在去师大的路上,无意中瞥见钉哥的女朋友和一个高大的男孩在路边一个暧昧的茶座里“礼尚往来”——你摸我一下我摸你一下。我立即就打了个电话给钉哥,告之地点与人物,要他速速前来法办。我则蹲在一旁等候。钉哥这人头脑简单于是就容易冲动,三两句话不对头就和那男孩干起来了。钉哥除开脾气大外,其他什么都小,连那玩意都小---和他并排嘘嘘时无意中瞥见的,别说我BT哦---很明显不是那男孩的对手,他像只小爬虫一样,一次次被男孩扔在地上甩在花坛里抛在树上。我怕钉哥吃大亏,冲上前去飞起一脚就踹在了那孙子的后背上,那孙子立仆。没等那孙子晃过神来,我摁着他的脑袋就往茶馆外的空调压缩机上撞。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多说,压缩机都瘪了一圈,上面布满班驳的血痕。
1天后,学工办就找我谈话了,说我居然趁着西风在校外斗殴,欲使生灵涂炭,江湖破裂,万物变性,红旗褪色云云。行为之恶劣程度,乃我校千余年来之状元。
最后我被开除了,不是什么保留学籍,留校察看,而是直接卷铺盖走人。每个教学楼的门口都贴上了对我的处罚告示。一个个红色的公章在炫耀着它们的威力。
请允许我用一种轻松调侃的笔调来叙述被开除这件事,这样我能抑制住心情来表述.当时真是痛苦无比。父母带着钱就张罗着保我,但这事已经捅到校长那去了,任何举措都无济于事。我不想哭哭啼啼地忏悔什么,虽然我知道这是我一辈子的耻辱.但,对于我而言,这已经是沉没成本。既然是沉没成本,管它作甚!
母亲问我,准备怎么办?我说,我先出去找份工作吧。我知道母亲的意思,如果我这样回家窝着,他们会淹死在别人的唾沫里和幸灾乐祸的眼光里.
父亲哆嗦着问我要多少钱。我咬咬牙,说1000块就够了。父亲说1000块肯定不够,拿了5000给我。我想了一想,从里面拿出了1500,其他的又退回给父亲了。
我们一家人在江边的一家饭店里吃了一锅鱼。然后父母回家,我带着东西直接去了火车站。坐在公车上的时候,隔着老远看见了父母矮小的身影还在那踟躇,第一次有了揪心的感觉。我发誓要混出个样子。不过,我从小到大发的誓言,一个都没能实现,这一次,也渐渐忘却于笑谈中。
2.
我去了X市,那是一个省会城市。离家976公里远。
我的女朋友X在那里读书。在学校行政楼里等最后的处罚决定时,我打了个电话给她。X先吃了一惊,然后问我准备怎么办。我说不知道,也许去广东打工吧。X说,那不就和民工没什么区别了么?我想了想,说好象没什么区别。其实我当时的打算就是试探一下,看她有没有要我过去的想法.X迟疑了一会后,突然变得温柔起来,问我来不来她那里。所以我就去X市了。
下火车走出通道时,我看见了X的笑脸。笑靥春风让人乱,长江何不一刀断。
我本想先找到工作,然后再找房子。所以暂时就先住到X学校的招待所里。X旷课陪我围着X市走了一圈又一圈。我们尽量堆满笑意给对方看。在大街上,风一阵阵地从天而降,呼啸而过,一点点掠夺走我身上的勇气。X把我的手越拽越紧。她怕一松手,我就活不下去了。
“你站在这繁华的街上,找不到你该去的方向;你站在这繁华的街上,感觉到从来没有的慌张”——许巍《那一年》
我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一份晨报,看看上面有哪些工作信息。
我算很现实的那类人,没有到写字楼里去找工作,我知道自己没那个资历也没有那个文凭。所以我就去了街边的那些服务业里去找活干。我这样安慰自己:一切大企业家都是从基层做起的。就这种期望值,我却仍然失败得无地自容。
后来坐山吃空,形势逼人,我就决定先和X找房子住下来。X市租房子很奇怪,都是要一次付清半年的房租。后来我和房东说了半天好话,他才同意我先交500块押金加一个月房租,然后按月付租金。
火车票100块,加上租房子花掉的800块和半个月来的生活费。口袋里所剩无几。也许,我这篇帖子通篇都是假话,但是,我现在要说一句真话,那就是我和X整整吃了他妈的一个月方便面。
一个晚上,我独自在房子里饿着肚子。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人声,好象是父亲在呼唤我。我一把摔开门就跑了出去,然后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惊恐地看着我。我对着他抱歉地笑笑,然后又慢慢关上门,躺下。
后来我和父亲打电话时,我骗他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在报社里作帮手,收入很高。父亲在那边不塌实地笑了一笑,没多问。
找工作还得继续。有一天,我和X实在走累了,就坐在街心花园里休息。我问X:“为什么我每次应聘的时候,里面的人都笑着说哎哟不凑巧哈,刚刚招满了啊。”X说:“会不会没招满,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回绝你,所以就说招满了。”我说:“有道理,那为什么就不要我啊?”我和X大眼瞪小眼,然后同时拍着大腿说找到了答案。
我当时还保存在学生时代的形象:胡子平仄,长发飘飘。这就是我屡屡找不到工作钻不进这个现实体制中的原因。明白这一点时,我立即去了理发店,闭着眼睛剪了个平头,胡子也被刮得没了影。付钱出门时,我都没敢看那一地毛发。
另: 请大家允许我慢慢罗嗦下去.记忆力不大好了,得一步步说,倘若"轰"地一下全倒出来估计会让脑袋抽筋的.
吃包子时我喜欢把四周的包子皮先啃干净,然后再慢慢吃肉。因为习惯如此,所以此小贴进入主题会比较慢,因为写着写着就停不住了,我想把当JS的前奏写完,算是对得起自己。余华这厮对此有过精辟的解释“叙述统治了我。”
3。
没找到工作时,总觉得这个世界包裹着一层透明的油纸,我虽然可以看得很真切,但就是钻不进去。看着别人在这层油纸里忙碌着,我真羡慕,看着他们累得吐白沫,我还是羡慕。我也想这样,可是没有人没有地方让我这样累。我真想有人规定我几点干嘛几点去哪里。社会这么大,偏偏没有我的位置。据说一个针尖上都能立好几个天使,为什么这么大一个城市就不能容纳我?一个人想奉献自己都奉献不了的时候,想被人剥削都没人要剥削你的时候,就是真正到了无语的地步了。这就是为什么大龄未婚青年看着人家小两口撕破脸皮挥舞着高压锅盖打架都会羡慕的原因了。
除去多余的毛发后,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次日下午,我终于找到了这辈子的第一份工作。
经过简单的面试后,经理问我理想的工资收入是多少。我瞥见招工表上有人填了600,所以我就说500。事实证明,贱卖劳动力是件英明的事情。经理说,喔凯,明天来上班吧。
我得意洋洋地回“家”了。一回“家”,就趾高气昂地告诉X,老子,终于,找到工作啦!X比我还高兴:“真的嘛?!”我想起了杜德伟的《情人》“每当我梦想未来的时候,你兴奋的感受比我还要多”。
第二天九点半,我按时到了那家“好时House”商务会所上班。走在路上,心里似乎有只土拨鼠在挖洞,既紧张又兴奋。谢天谢地,终于有菩萨肯要我了。虽然说上班的地方美其名曰商务会所,其实这就如同网吧改名叫“网络学习中心”一样是骗鬼的,不过就是一个供那些有点钱但又不是特别有钱的人打麻将的地方。
经理要一个老员工带我。现在已经忘记这个人的名字了,只隐约记得他姓梁,是个有点内向脸上还长了些雀斑的男孩,瘦削,沉默而且干净。他带着我先把会所逛了一圈,让我先了解一下会所布局,然后带我到一个包厢里,教我一门必须掌握的手艺——如何操作麻将机和排除简单故障。
别小看了这门手艺,这可是必须掌握的一个环节。倘若连麻将机都不会用,那只能等着拖出去点天灯。梁兄很满意我的悟性,因为我不仅迅速掌握好了使用方法和排除简单故障的本事,而且居然还能把麻将机各个部位的工作原理一五一十地讲述给他听。
他于是就告诉经理我这人很聪明,好象还读过两句书。于是经理把我打量了一番又一番,不要我作服务员了,给了我一个更高级的工作——起码比操作麻将机拖地端盘子的工作要高级。那就是“坐台”。
当然,此坐台不是酒吧K房里的那个坐台概念。很抱歉,我至尽也没能搞清楚此坐台的学名应该叫什么,所以我只能描述一下。
我坐在总台里,负责“发包”,好,发包是个什么概念捏。这又要解释一下。譬如说三号包厢里的客人要一盘鱿鱼丝,服务员就要到我这里来取鱿鱼丝。我就在挂在服务员脖后的一个红本本上写“鱿鱼丝一盘”。然后从总台上装满鱿鱼丝的罐子里掏出一把鱿鱼丝,小心翼翼地堆在一个盘子里,交给服务员,然后由他们将鱿鱼丝送到三号包厢里面去。这就叫发包。第一次掏鱿鱼丝时掏得太多了,被经理批评警告。
我就这么光荣地成为了一个坐台哥哥,掌管着大大小小的发包。顺带接待暂时在外面等候的客人。譬如,有人坐在外面的沙发上抽烟,我就赶紧递一个烟灰缸过去。然后他又撇撇嘴说要喝水,我就赶紧双手端杯水过去。虽然经理没告诉我要做这些,但如果等到他告诉我该做什么时,估计我离被拖出去点天灯也就不远了。
看得出,我很幸运,也看得出,经理觉得让我占了个大便宜,因为我一来就可以坐到这个位置。所以他时不时走到我旁边,旁敲侧击地提醒我“我先让你做做,看你这个人灵活不,如果不灵活我就不让你做了。”
中午的时候,没什么生意。我就和坐在旁边的那个收银员聊了一会。她说她不想做了,每个月800块还不够她买衣服。她是本地人,还有个父母可以依靠,可以把所有工资都拿去买衣服。
透过会所的大玻璃窗,可以看见NM河畔的几幢巴洛克式风格的高档公寓。我在无聊中就不断算计每个月500块,得要多少万年才能到里面买一套房子啊。然后我又想,即使把家安到里面,我总不能骑辆自行车回家吧。所以我还要买辆汽车才行。然后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收银员,被她讥笑了一通。
和那些服务员相比,我真的算是相当幸运了。起码,我在体力上没有受累。你别以为我开玩笑哦,一个班12个小时,从上午9点半上到晚上9点半,服务员除开忙碌着服务别人,其他时间都只能靠墙站好,等待着别人的使唤。你如果敢坐下来休息,经理立即就会走过来踹你屁股。要说被经理踹屁股,那也最多痛一下。但是,踹完后,还是会要你立即滚蛋。到现在,我也没想通,我的这些同事是怎么活过来的。
我起码还能安静地坐在总台后面,起码还有时间去打量别人。我因为刚学会发包,毕竟不熟练。我的同事们都很谅解我,总是耐心地等着我手忙脚乱地抓鱿鱼丝抓话梅抓瓜子。如果我搞错了,他们还会悄悄提醒我。
其中一个女服务员很让人怜惜。因为她个子矮,所以腿也短。年龄绝对不超过18岁。看着她甩开两条短腿跑来跑去,跑到我这里时还要等我。不过她一点脾气也没有,只是安静地等着我分清楚鱿鱼丝和地瓜丝。
等到梁兄到我着来等我发包的时候。我就非常不好意思了。我还是第一天来就坐在这里舒服地发包。而他,却还要跑来跑去,跑完了就必须站着。我觉得是我这个陌生人的到来,把原本应该他们享受的资源给强占了。
会所里响起了一首歌,是陈百强的《一生何求》。那种紫色水晶的氛围一下就包围了我。是的,我们这些服务员都还是在自己的黄金时代里,都在为了吃一口饭而在这家会所里奔来奔去。试问自己一生何求?以后求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求的是一份500块的工作。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在云南挖坑,我的黄金时代在X市掏鱿鱼丝。有点委屈也有点自怜。我坐在总台后面,看着忙碌的同事,就如同在看一部电影。
所里管两顿饭,我饭量特别大,一来我本就很强壮,二来我已经很久没敞开肚子吃了,三来不吃白不吃,所以吃得格外多。被管饭的大妈骂了一通,说你这个新来的怎么这么能吃啊,比她老家养的猪还能吃。我当时一顿能吃一斤米饭。这不是夸张,这是真实。可我当时已经顾不了大妈的嘲讽了,我只是一边低头放肆吃一边问候她本人以及她女性祖宗。“fuck u all”。
大概在晚上8点钟的时候。人瘦腿长奶还大的老板娘来了,坐在我旁边。经理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她说来点红椒炒肉吧。那个管饭的大妈立即给她做红椒炒肉去了。一会儿工夫,就端了上来。她光挑辣椒吃了,因为红辣椒并不辣,还有股甜味。她吃她的饭本没错,可是她偏偏在我旁边吃。我肚子里虽然说刚吃了不少东西,但质量不如她的好。所以,大红椒的味道飘过来时,我又饿了。她还不满意,还要对管饭的大妈抱怨说肉太多了,好恶心啊。这么多大肉块。
说实话,我当时有个很卑鄙很无耻的想法,我真想对她说,要不,您把肉留给我吃得了。肠胃的强烈反映扭曲了我的大脑。客观决定主观,书上是这么说的。当然,这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
本来应该到晚上9点半我就应该下班了。可是,那天晚上生意火暴,发包的人又只有我一个。所以,经理就对我说,你别走,你再坚持到凌晨一点。明天你上班下午一点再来就行了。我想了想,只能表现下去。虽然那时候我已经打定注意不来上这个鬼班了。但是,我现在还在这里干活,我就得好好干。后来我明白了,这就叫做敬业。
我就问经理要了一根烟。其实我一直都抽烟,但我考虑到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就没带烟来,我不想一来就给别人一个烟枪的印象。
我躺在沙发上抽了一根烟。一天没抽烟了,又忙碌了一天,我猛地吸了一口烟后,差点就死在沙发上。好比一个已经饿了一天的人突然吞下一块巨大的肥肉,不把他腻死才怪。那一瞬间,我真的摸到了马克思的脚丫子。好不容易才把思维从天花板拽回来脑袋里,赶紧坐到总台后正襟危坐,继续对着客人微笑。
终于到了凌晨一点了。我也终于可以走人。经理很满意我的工作态度,拍拍我的肩膀说明天我可以下午一点再来。算了算,工作了15个半小时。
我沿着WD桥往家走,桥上空荡黑暗,天国的光辉照射不到这里。下了桥,我光着膀子在夜宵摊子上买了点煮菜吃。然后回“家”,X一直在等着我。我说我不干了。X说我太没毅力了。我说这和毅力无关。上这种班是在作践自己。我不要这样。X说好吧,随你。
啪的一声,关灯睡觉。这是我和X的第一次争吵。
第二天我就没去了,睡到下午3点起床。X上课去了,我一个人安静地躺着,尽量不去想窗户外面的世界。不想到外面的世界,就不会痛苦,就不会悄悄地流出眼泪。
阳光照了进来,落在床铺边沿。我把手抬起,放在阳光里。局部的温暖,短暂的逃避让我喘过气来了。
4.
第三天,我又鼓起勇气出去找工作了。把西装穿好,把领带理直,再抹点花露水。X依然陪伴着我。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我们逛到了电脑城。在准备踏脚进去时,母亲打电话来了:“找到工作了么?”我说了真话:“没有”。母亲说:“回来吧,我和你父亲可以帮你找工作。”我看了看X,说:“再找了今天吧,今天再找不到,我明天就回来。”
X没做声,跟着我走了进去。我在心里说:“X,对不起,我是个孬种,我只能选择后退。”
动身来X市的时候,有那么些人就一脸法相地预测说我熬不过一个月就会丢盔弃甲地逃回来。呵呵,让你们失望了,我熬到了与X市因缘断绝的那一天。
刚走进去,就有个脸笑得比屁股还圆的拉单员上前来问我需不需要配电脑什么的。我啥也没说,耸耸肩把求职简历给她看,她吐了吐舌头,脸就没那么圆了,对我说墙角处贴了招聘广告,建议我去看看。我说声谢谢,然后拉着X就往墙角走。
走到半路,看见KK公司门柱上就贴着一张招聘广告,居然啥要求都没有,只要是个人就成。我要X到外面等,一个人摸索着走了进去。
里面坐着一些人,我往那个看起来是头的人走了过去。这个人就是后来不断在工作上和生活上给予我照顾的萧哥。那一秒钟前,我们还是陌生人,走在街上谁都不认识谁。那一秒钟后,我们就认识了。想想缘分还真奇妙。
我进去表明来意后,萧哥示意我坐下。然后和我聊了起来。我们先从飞利浦显示器说起,因为KK公司做飞利浦,而我用的显示器就是飞利浦107C5。聊着聊着我们就不着边际了,后来我仔细一回忆,甚至都没聊到工作,工资等等本来的主要内容。
聊天的过程中,我时不时扭扭脑袋看X,X在外面盯着我,一见我扭过头来就给我鼓励的笑容。聊完后,萧哥拍着我的肩膀说“明天就来吧”。
我和X飞着离开了电脑城。路上,我们去好心情饭店点了两份牛肉咖喱饭。我和X都吃到了极限,最后相互搀扶着挪回家,如同两个大腹盘盘的孕妇。
就这样,我就进了电脑城,开始了JS生涯。
后来我问过萧哥,你当时为什么没问我个人具体情况啊什么的就把我招进来了。萧哥哈哈一笑,说他看我第一眼的时候感觉很好,觉得我是个靠得住的人。所以啥也不用多说了,直接来就行了。
昨天给萧哥打了个电话,向他问好。他还是那样,一接通电话就和我开玩笑开个不停,我们虽然已经分开很久了,但是感情仍然在。
命运就是这么巧,我在将要退缩的最后一刻,工作就来了。X市也向我展开了她的双胸。我在惯性思维的折磨下,一直很恍惚,到了快一年后的某天,我坐在电脑城顶楼的会议室里参加店长会议时,又走神了。看着落地窗外的大小建筑,我在质疑自己的存在: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城市里?我为什么会坐在这个会议室里开会?我为什么不在教室里读书了?萨特如果活着,我会很乐意打个越洋长途给他,问他这些个问题。存在本身就是值得怀疑的,但是,这个值得怀疑的概念,偏偏是一切形式逻辑的起点。
我的命运被我自己活生生地拐了个弯,朝着一个我以前根本就没想过方向不可遏止地奔去。我就认识到了我本不可能认识的人和过上了我完全没准备的生活。从某种角度来说,我走的是怪胎路。闭着眼喝下一壶水后,尿意来了,生活也随之来了。管他妈的,先跋扈着勃起来,然后冲上去强奸生活!我分明听见上帝在对我们呐喊:“小子们,上啊!“
5.
本来准备把首尾先写清楚再叙述中间的故事。现在貌似拐不过来了,那我就胆战心惊地举起朝圣的大旗,按时间顺序和网友们一路往前冲吧。我真正感兴趣的是“生活”二字,而不是其他的什么。相信有“过日子”阅历的网友会同意我的看法。
“从来名利促人忙,少年心不惯炎凉。几度秋风,几番挣扎,生死茫茫。奈何桥堪载悲伤?空遗辞赋慰家乡:爱正生,情未了,恨还长!”
------父亲赠我的《慰家乡》
吃完牛肉咖喱饭回到家后,我和X都平静不下来。X说:“我们来玩双人俄罗斯方块吧?”我说:“好啊,WHO怕WHO啊?!”
我见识到了X那双小手的威力,那叫一个噼里啪啦啊,十分迅速,万分准确,比那号称可以从烟囱里蹦进去然后顺着管道一路钻下来最后把坐在壁炉前的人的睾丸炸碎的美国导弹更为厉害。一会儿工夫,我就死于无形了。我厚颜无耻地说哎哟哎哟,哥哥我这盘发挥不好,再来一局吧!结果还是大同小异,X冲我嚣张的笑个不停,笑得我邪心四起,人逢喜事兴致高啊,抬起长腿就把电灯给灭了,对着X说:“老婆,上炕!”X还扭捏不停,我提起她,一把就摆在了床上,然后呢?这不已经关灯了么?所以我啥也看不见啊,所以也就没什么好说啦。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我破天荒地就醒来了。扭头看看X,她正睡得跟娃娃一样。我凑过去,闻闻她的脸,嗯,不错,一股奶香味。大约七点钟的样子,我按捺不住就出门了。七点半钟,走到电脑城门口。
大门紧闭,门口一个人都没有。我问了问旁边摆摊子卖“上海牌刀片”的大叔这电脑城几点开门啊,大叔说要九点钟。我便暗暗骂自己傻X,一大早跑到这来守大门。
实在没事可做,站在了天桥上看来往的人群,观察这个城市从休眠到忙碌。
此刻正是这座城市里卑微的男人女人们匆忙着从充斥着隔夜屁臭的被子里钻出来,穿衣套裤排泄进食赶路的时候。我站在天桥上,看着忙碌的人群,坚定认为这是一天中最恶心的时候,无数个屁股一起或困在小吃店里,或走到街上,或挤进公车,可是这些无数个屁股在一分钟前才匆忙擦拭一番从便池上空挪开。所以,每天早上出门前一定要洗个热水澡,这样才能有新鲜的屁股。很不幸,我从没拥有过新鲜的屁股。
快九点了,门口开始汇集了一群睡眼朦胧的人,三三两两地团在一起。我装出老成的样子,站在了他们身边,挂上了和他们一样的表情,眼睛却不断打量着这个群体。我想知道他们是肉食动物还是素食动物,反正,我天性就是一头狼,而且,我要成为狼群里的头狼。我生存下来的原因,就是因为体内的“狼性”充分地发挥了出来。读高中的时候,看过一本书,叫《性格决定命运》,很有道理。
远处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家伙,形象很有创意。一身西装却皱巴巴,一双皮鞋却没擦油,前半脑袋抹了摩丝,头发如钢筋一样纹丝不动地贴在脑门上,后半脑袋却如一掊黄草,随风起舞。他和我一样也在打量着这样的一群人。我和他目光对视了一次,他涩涩地朝我笑了笑,我则回他一个成熟型男人的微笑。
大门终于开了,我随着无数个臭臭的屁股走了进去。走到KK公司门口,看见一个小个子男人正在开拉闸门,旁边站了个看起来比较老但是却有一头长发的家伙。在等候开门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那个形象有创意的哥们也站在了KK公司的门口,于是和他聊了起来。
他叫尚基,我心想这名字咋这么怪啊,怀疑他们家是不是和朝鲜族的同胞有渊源。他是附近一所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大四学生,没什么课要上了,于是跑出来找工作。和我一样,他也是昨天在萧哥这报到的。
公司的门也开了,在工作台的本子上签到后。第一件事就是搞卫生。先把里面所有椅子都搬出来搁外面摆好,然后再把前一天忙碌后留下来的配件包装,烟头等等一切扫出来。扫完后拿个拖把拖干净。待地面风干后,再把椅子如数摆回原位,就可以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我和尚基都抢着做这些活,却被那个小个子告之不用帮忙,这是按人头轮流承担的。他的语气不怎么好,冰冷冷的,和日光灯的光线一样锋利而不留回旋原地。这个小个子叫老华,是这里面最老的技术员。我后来知道了,此人和钉哥一样,除开脾气大,什么都小,那玩意的大小我就不清楚了,没和他一起嘘嘘过。每个人的都会有自己的强项,所以我们都能活下去,只是活得好与不好的状态不同而已。我后来知道了老华如此锋利地做人却仍然让所有人都服气的原因。
一会儿,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哇啦哇啦地来了,她昨天就看见了我,所以主动和我攀谈了起来。她叫小倩,在X市读了个大专,学校不给安排工作,所以她就来这了。她是拉单员,人很好,普通话说得也很棒。以后的日子里,我就经常和她搭档,宰了一拨又一拨生灵。
最后萧哥打着哈欠来了,朝我点点头,说:“来了哦。”我赶紧说:“嗯,来了来了。”然后把早就准备好的烟给递了上去,并帮他点燃。帮人点烟是有技巧的。年轻的朋友们千万要注意,一定要先把打火机打燃,稍微后倾一点,用手捂着送过去。这样才能保证不出意外。譬如人家侧着身子摆好姿势等你帮他点燃时你却总打不着火的尴尬情景。这样会让别人不信任你的,连点烟都点不好的人不是垃圾是什么?
我在当JS之前,很少用“垃圾”这个词汇。当了JS后,我剥去温情,开始赤裸裸地大规模的使用它,这是个含义深刻而精准的词汇。形容某牌子的电脑配件可以用“垃圾”,形容某些人也可以用“垃圾”。不用遮掩,不要怕别人起怨心。要想不被别人称为“垃圾”,你就得往上面爬。或者说,你永远不能让所有人都不称呼你为“垃圾”,你只能不断减少有资格把你当“垃圾”看的人的数量。没有阅历却自以为牛逼的网友可以无视这一段,那啥哈狗帮怎么唱的来着:“考试得几分,可以干掉我?等到有一天你能够上了舞台后再说!”
一大早没什么生意,只有电脑城里的清洁工们正像拣宝贝一样把那些包装盒子拣好藏起来,因为能卖钱,而且这些钱归他们所有,不必上交给电脑城。
萧哥趁这个时候,边吹烟边给我说了说电脑城和我们店面的具体情况。
6.
随着生活的洪流,我们被卷裹到了一起,拥挤在这个电脑城里。我们热乎乎地互相问好,我们感知着对方的冷暖哀愁,我们亲如一家人,甚至舍得把手中的糖果搁到对方的嘴里。或早或迟,你就会电光闪烁间,明白我们之间的利益冲突,明白了这一点后,你脸上的笑容不会减少,因为这是极其危险的举动。但是,你会慢慢的,就这么慢慢的,如丝绸在大理石地面拖动一般,开始把身体往角落里缩,开始上身前倾双腿蹬地,只等上帝宣布我们这群人中只有一个能活下去的那一刻,就迅速举刀砍下,把本来拥挤在一互相取暖的同伴干掉。越早明白这个道理的人,越要假装不知道这个道理,这样才能活得健康,活得盔甲厚实。
萧哥刚和我说了没两句,一个面部绷紧,裤裆突起的黑衣男子就走了进来,拽拽地和萧哥打了声招呼。我也向他投去一个笑脸,却投在了他丰满的屁股上,他看都没看我,就径直走向库管负责的总台,然后和其中一个漂亮的女库管打闹起来,情节之恶劣,直追我以前在酒吧里见识过的“dirty dance”。
“那是阿树,他旁边那女孩是他女朋友,叫阿姝”,萧哥告诉我,“他是老板,不,准确的说是老板的老婆的弟弟。老板黄大爷除开打牌外就是睡觉,所以阿树是实际的负责人,不过他一般呆在楼上的办公室,也就是批发部里。”我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别的不说,此人绝对是一个硕大的人精。
萧哥是这个店的店长,自己是做业务的。我加入后,这个店就有了四个专职作业务的JS。除开旁边那个身穿屎黄色衣服的猥琐男小成,还有一个今天迟到了。我和萧哥都快聊完天了他才屁股一甩一甩地匆匆赶来,胖乎乎如弥勒佛,叫老墨。萧哥瞪他两眼后,把我和他介绍认识了。我赶紧起身敬了一根烟给他。我和老墨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一般,没有那种和萧哥自一见面起就有的亲密感。我总感觉老墨做事没有那么大的狠劲,也不懂得表现自己。
萧哥这时候突然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你以前做过这行没?”我把脸缩成茄子大小,说没做过。萧哥于是就详细把这里面的人,分门别类地说给我听。“你看见那个胖子没?胖得没有脸,走起路来像穆铁柱的那个?他是SS店的店长,也就是店面经理。那是个纯粹的大垃圾啊”。
电脑城里有很多店,每个店都有一个店面经理。所以电脑城里啥都不多,就经理多。如果再分细一点,技术部搞个技术经理,销售部也搞个销售经理的话,那几乎人人头上都能顶个经理头衔。官僚泛滥现象,以我们隔壁的小店最为典型。
那个小店的老板以前是在别的公司作业务的,他老婆以前是作库管的,后来他们俩勾搭上后就努力培养各方人脉,最后出来自己开了个店。只需付清门面租金,买些桌椅,到街上打造一个金光闪闪的铜牌,上书:XX品牌代理商,那么,一个电脑科技公司就他妈地光荣成立了!您如果问我他店里摆放的配件难道都没花钱么?那我就告诉您,那都是赊来的,到时要还给人家。如果您继续问我别人肯赊给他么?我就要继续告诉您,有人帮您出货您还不乐意啊,管他宣称自己是啥啥啥代理哦,只要不过分到把你老婆给代理掉了,就由他到消费者面前撒野吧。
他是老板,同时兼任销售部经理,他老婆是库管,两个技术员分别是技术部经理和副经理,还有一个是专门作业务的,就成了店长。这其实还是很符合现代企业人员配置的,起码知道老板不能同时兼任店长,要分权。
事实上,经理多了也有好处,我后来和别人谈单时,就叼根烟乱喷唾沫,似乎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一样,自称是销售经理。因为这样能让别人觉得你娃巨牛B!巨可靠!巨骚巨撩人!别人都能顺着你射出的眼神爬到月亮上去,何况装他妈区区一台电脑乎?我就这样一次次扮演宇宙超级无敌霹雳至尊销售经理。
说完了店面经理,萧哥又给我说技术员:“咯,看见没,工作台那边凑着的一群人就是技术员,你谈完单他们就装机,客户打电话过来他们就上门维修。”
大概这个作技术的人和作销售的人在天性上就不同。那群人怎么看怎么就有点天塌下来不关己事的态度。不过,事实上也是如此,他们除开拉熟人进来装机外就没有效益工资,所以除开闷头机械地装机装机再装机外就不用多想事了。我看着那边人数众多,就问萧哥:“我们这有多少技术员啊?”萧哥说:“7个,还有一个是兼职的,周末过来帮忙。”
我吐吐舌,心想总共才4个作业务的,倒有7个作技术的,好象有点本末倒置。后来开会的时候,我认为这样人力成本太大,就自以为聪明地向黄大爷提起过这一点,结果无异于踩地雷,差点被那帮孙子轮奸至死。根本原因不是我得罪了他们,而是我不够牛逼。后来我足够牛逼了,就把我不喜欢的都踢走了。我国历史证明,党羽是很重要的。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会告诉你大门在哪边,请滚,恕不送行。
萧哥指了指站在门外的小倩,告诉我:“她是拉单员,从外面把客人拉进来,然后我们就和客人谈。这个店面暂时只有她一个拉单员,我准备再招几个。”
拉单员算是电脑城里倒数第二卑微的职业了,如果按工资,那就是最卑微的了。拉单员主要是女孩子担任,她们必须成天站在外面,把在外面晃悠的潜在客人像掏粪一样不断往店内掏。把客人掏进来了,她们的任务也就截止了,因为她们没有和客人谈单的权利。做得好的拉单员或许可以升为销售员或者库管。我后来当店长的时候,小倩就顺理成章地做了我那个店的库管。
最后萧哥告诉了我电脑城里最威猛的一群人,这群人学名叫“搬运工”。萧哥指着我今天早上看见的那个留长发的家伙说:“那就是我们公司的搬运工,叫老周。”话还没说完,老周居然就在那里光着膀子换衣服,萧哥吼了他一声,老周无赖地一笑,拿着衣服就往外面走。我这时看见了他板结成两大块的胸肌上文着的一只鹰,实在是有点吓人。郑伊健拍《古惑仔》时的文身是贴上去的,老周这个文身是一针一针刺上去的。后来据老周自己说,文这只鹰的时候他痛得不仅尿了裤子,还从大肠深处挤出了一连串臭屁。
搬运工是电脑城里最卑微的职业了,完全和IT技术挂不上钩。但您若认为搬运工收入低那就猜错了哈。小倩愤愤地告诉我,他们在门口的摊子上都不买纯净水喝的,都是牛逼烘烘地说:“老板,可乐!”“要百事哦”。
搬运工分为两种,一种是自由型,成天背一圈粗绳在电脑城内转悠,看那家公司需要人就进去,或者,就蹲在门口守株待兔;一种是雇佣型,譬如我们公司的老周。每个月领固定工资,但是,我们都知道他还可以在外面接活赚些聪明钱。那些自称喜欢粗犷型男人的女人们,等你们看见我们公司的绝对男人老周后,你们就知道自己是在叶公好龙啦。
给我说完这些,萧哥就自顾自地出去晃悠了,这是他每天的功课,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他在晃什么,反正他一路走就一路和别人打招呼,我煞是羡慕,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像他一样在这个地盘上获得如此尊重可以如此轻松地穿行就好了。
我于是就拼命找机会,拼命想表现自己帅得不一般,事实上,我上班才两个小时,就有希望搞定自己的第一单!可是,偏偏。。。。
7.
在我扛起零售业务的大梁后,就负责给新进来的JS做培训了,我成功地使他们从一群向日葵裂变了食人树。大家伙知道萨瑟兰不?不知道的去狗狗一下,理论知识可是很重要的。他是个专门研究犯罪学的鸟人,搞出了个“不同交往理论”,简单说来就是:人在社会交往中逐渐激发体内的犯罪潜质,最终正儿八经地犯起罪来。你看看我沾满鲜血的双手,就知道萨瑟兰的理论还真他妈的正确。萧哥吃完人后,把血抹在我手上,于是我就开始吃人。我一边吃,一边把死尸的脑干啊肠子啊生殖器官啊啥的抠出来,抹在更多人的手上脸上,或者,直接塞进他们的鼻孔里肛门里,逐渐让他们习惯并欣赏最后追求这种血腥味,逐渐让他们跟着我一起吃人。
我每次培训新JS时,首先就是抽烟,不说话,光用鹰隼般的目光洗净新JS身上最后的温存。等待他们即将发抖而又没有发抖时,猛地喷出一股烟雾,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面目狰狞地窜出我的第一句话:“人在江湖走,要么牛逼要么傻逼,绝对不存在第三种逼!绝对!!!”说完这句话,我就眼眺天花板,昂首激昂,先让他们动脑子想明白这句字字猪鸡的话的含义,而且,在逻辑上理解这句话是没有意义的,一定要将其埋入你的骨髓中。没有起点但有终点的逻辑,不是道理的道理才是我想要的效果。那啥明希豪森三重论证困境在我脑子里根本不存在。我无所顾忌,我嚣张至极,我用牛克思的辨证逻辑一尿击溃金岳霖的形式逻辑,咋的?!形式逻辑学家们还是乖乖地到图书馆里玩耍吧,外面太淫荡了,不适合你们。外面有JS和牛克思主义者就足够了。
基本上,每次培训时,我都会以这句话开头,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信任你看得起你,是因为我不想你再走我走过的坎坷之路。我当年就是没去有意识地牛逼而遭受颇多苦难。譬如上班才几个小时就可能搞定的那一单。
那天萧哥出去晃悠还没回来,没有他我就没有主心骨,像一只孤舟在地中海飘啊飘,几乎要飘进大西洋里喂鲨鱼了。老墨在趴在装机台上瞌睡,连他也没和我建立统一战线。只剩下我和那个屎黄色的小成坐在椅子旁。小倩还在外面游荡着,没有掏进来一点大粪。其实,说实话,我当时既想小倩掏点进来,因为我想死了搞定一单以此来争取萧哥的信任,但是,我更加不想小倩掏点进来,因为我知道小成肯定会跟我抢,如果小成要跟我抢,那怎么办?我他妈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所以为了避免让小成出风头,我宁愿今天举国上下无人想装机。虽然这样对于公司利益不是好事,但是我就这么小心眼,我宁愿整体利益受损,也不愿意让我无形中难堪。
我前面说过,我是一只狼,而且我要作头狼,看过《狼图腾》的您也许要问,狼不是最有团队精神的么,为何我如此小心眼?我要郑重地回答您,如果我不是头狼,我宁愿让我自己和整群狼死在猎人手下。所以,你必须要把我奉为头狼,我才肯带领狼群杀出一片天地。
我一开始就巨不喜欢小成。首先是他的外型实在猥琐,屎黄色的打扮我姑且先不论,关键是我不喜欢留长发但不洗头的男人,他就是这种人,还以为自己是F4,满身猪油味,而且貌似这猪油里还蕴涵着不少味精。第二,他一来就向我要烟抽,我也给了,但是,他自己抽烟时,则是先走出店面,然后从口袋深处隐秘地撮出一根烟,点上,往电脑城深处走,等回来时,烟早就抽完扔掉了。这样,他就左手蹭我的烟抽,右手不把他的烟分给我抽。太精明的人成不了大事。第三,我一来他就没给我好颜色看,翘起他那张睾丸脸,时不时以老人的态度向我问这问那。我知道他想先入为主,让我形成对他膜拜的思维定势,然后无可反抗化为一滩尿水。他来KK公司也不久,所以也想死了得到萧哥的信任,但是他是个初中毕业,在各个电脑公司浪迹已久,是根老油条。神啊,指引我一条路吧,请告诉我要如何才能干掉他吧。
小成又问我要了一根烟,抽完后还嫌不过瘾,又站在门外点了一根烟,晃荡着抽他娘的烟去了。我则百无聊赖地那着那张底价单背个不停。
正在这时候,小倩如有神助,拉进了一家人。她朝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就迎合了上去,无比热情地拉着他们在桌子旁坐下准备开“圆桌会议”。坐下后,我又想起没有给他们倒水,赶紧又起身去拿一次性杯子接水,小倩示意我坐回去,然后给我了一个鼓励的微笑,我抿着嘴朝小倩点点头,感恩之情落了一地。
他们那家人想要配一台电脑给儿子用,然后拿出一张已经写好的配置单给我。要我给个价格,说如果价格合适,马上就配。我激动万分,差一点抽死在椅子上。妈妈逼的,老子不赚你一分钱也要给你装好这台机器,操,我就不相信电脑城里还有谁开价比我低!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抽搐,轻描淡写地和他们开了几个玩笑,把握住了谈单节奏。正准备给他们写价格时,我靠,发现里面好多配件不是我们公司做的,我压根就不知道多少钱。于是,装作很有风度地点点头,对他们说:“您几位稍等3分钟,我马上就把最低价格报给您。”得到他们的首肯后,我转身去了总台,向阿姝问价格。阿姝是阿树的女朋友,仗着这一点,所以上班不是很专心,业务掌握不够,对于这些价格也没有烂熟于心,还要不停地打电话问做这些货的商家价格多少。我一边等一边是不是扭头向那家人投以微笑。
总算等到阿姝在问清楚最后一个价格了,我已经火烧火燎得不行了,感觉肛门周围都出了一圈汗,止不住地想大便,裤裆深处变得异常瘙痒,貌似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这就是在登一座山,终于,终于快要到顶了哇!千完别出乱子啊千万别出啊!谁出乱子我操谁!
8.
鲁迅先生怎么说的来着“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
哆嗦着把最后一个价格写在单子上时,阿姝问我:“你怎么直接就把底价标在上面了啊?写高点啊。”我没答复,我心里说你个憨 逼,懂个 卵啊。事实上,当时是我不懂卵,而阿姝其实还是懂卵的。当然,这是后话了。
拿着单子扭头就往桌子走,我看见小成三步并做五步地往店里跑回来了,边走边猛吸一口烟,把烟头弹到地上。他脸上的表情仿佛我在背着他偷他老婆被他捉X在床一样。我装作啥也没看见,疾步走回且坐下。对那家人说,我已经把最低价格列好了,现在用计算器算一下总价。那家人说好的好的,你动作快点。
小成这狗x的脸皮也够厚,果然从旁边摸了条椅子就强挤进来了,和那家人套起近乎并自吹自擂起来。我一边诅咒一边加急算总价,心想价格一算出来就尘埃落定。
可是价格还没算完,小成就问我要这张单子,我不乐意了,说:“你等我算完不行啊。”小成啥的没说就直接把单子从我手里夺了过去,然后和那家人说起配置来:“第一,配置不合理,要改;第二,配置品牌不行,不如我们公司的好。。。”我明显就看出那家人表情不太耐烦了,于是赶紧抢着说:“其实不换也行,就按单子上的配也不错了。”于是,我和小成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地扯了起来,那家人脑袋一会看小成一会看我,肯定觉得我们俩是神经病,我们这个公司是神经病公司。我说着说着,感觉明显说不过小成,没他那么有底气也没他那么无耻,人家摆明了不换配置,你干嘛死磕在上面啊?!
抬头看了看小倩,小倩朝我露出无奈的一笑。好吧,我甘愿退出,把这单让给龟儿子,遂抬起脚就往外走。小倩看我出来了,很着急地对我说:“你干嘛出来啊?继续回去谈啊!”我抱歉地笑笑,说实在不行了,让那傻x去折腾吧。看他能搞出个什么名堂来!小倩好象对我的不作为生气了,撇开我自顾自地尿尿去了。
我点燃一根烟,知道自己其实是胆怯才这样,可我无法让自己不胆怯,我已经被人打得满地找睾丸了。只好默默地抽烟安抚自己。那一刻的心情我永远都记得:无地自容,人人为敌。
一根烟还没抽完,那家人就发着牢骚从我身边出来了,拐进了隔壁的HH店。我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没让那龟儿子得逞。正暗自高兴着,小成居然走到我身边来了,一本正经地批评我起来,说:“要推自家的货,要让客人用我们代理的品牌,新手不要匆忙着谈单,以后有单先让我谈,你在旁边好好学着。”最后小成做了总结发言:“给我一根烟。”
我心里很想对他说一句话:“同志,麻烦你滚回你 妈 的 逼 里去!”我最终没有说出口,但是我咬着牙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让小成遭报应。你让我不舒服,我会让你收到双倍侮辱。
一会儿工夫,就看见很多商家往HH店送配件了,小倩告诉我,那家人在HH店交了定金开始装机了。
我琢磨了一下,要不要把这事给萧哥说。但是我怕他觉得我是个傻逼,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定你还在这混干嘛啊。再三揣摩,我还是跟萧哥说了。萧哥哼哈一下,说:“哦哦哦,我知道啦。”我就很后悔说给他听,不仅没有收到我想要的结果,反而让他知道了我的无能。
出乎我的意料,那天下班后,萧哥就板着脸招集人马开会,会议主题是业务员之间的配合。最后那句话我印象深刻:“操 你 妈 逼,谁抢单谁滚出去。”开完会后,我向萧哥投去感谢的眼神,萧哥表情很淡然。我开始惭愧起来,是啊,我有个屁大的事就火烧火燎,有个屁大的委屈就急着诉说,你看看人家,做事不显山不显水,但关键时候,他会让你感觉他其实一直在背后看着你,他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我离萧哥的水平,还有很大的差距。
要说小成力图推销自家品牌,那也是对的。关键是,他没有那个能耐让客户信任于他,然后乖乖地换品牌。小成是那种强X式的,你不换品牌老子就不给你装机的谈单方法。钱在客户口袋里,你还要强X他,你说他会干么?通X和强X其实都是做同样的物理运动,关键是,你如何改变别人的想法,让客户乐意和你通X。
我后来在这一点上做得尤为出色,公司卖的杂牌产品让我推销出去了不少,我也在江湖上获得了“潇洒哥”的称号。最有印象的一次是和一哥们谈单。之前萧哥就给我交代了,一定要使劲推销XX牌显卡,把剩余地推出去了,就可以获得巨高的返点。可是那哥们一口咬定说耕升显卡好,打死都不换。我当然知道耕升比那杂牌要好啦,火红色的TI500是超级无敌型显卡,何况还带神奇跳线,既实用又性感,是个人都会喜欢这块卡。
我着急啊,又开始火烧火燎肛门出汗了。慢慢来,没有谁不能被忽悠,一切只是攻击点与时间长短的问题。在博得他的绝对信任,并发现他其实压根就不懂耕升和杂牌的区别后,我先跟他讲技术,越讲越复杂,越讲越飘渺,听得他一头雾水,随着我在歧途上狂奔,奔着奔着,老子“呸”的一声吐出一口痰,“哗”地站起来,左脚踩在椅子上,双手拿起两块显卡,伸到他眼前,用怕瓦落地的声音夹杂最神圣的表情问他:“你看哪块好点?!!!”
那哥们几乎被我整得癫痫发作,颤忽忽地指着杂牌卡:“这块好一点。”我点点头:“同志,你是对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这个空洞的城市里,最后的英雄。我陷入一个奇特的空间里,享受着变态的快乐。我深知这种快乐是如此地卑贱与渺小。请原谅我,我,只有这种资格。偶尔,我也会露出柔软本色,但不会让你看见这一点。
后来我无意中上网,发现这厮儿在当地的电脑论坛上拼命说我是JS,并痛诉当年之事。呵呵,这无关痛痒,我不介意你这样说我的。
自萧哥和我们开了那次会后,小成就没有再抢过我的单了。这里面有几方面的因素:首先是萧哥的威慑力,其次是我很积极,不像他在里面等着,我是跑到外面和小倩一起拉客人进来。最后,我开始牛逼起来了,牛逼是这个地球上最好的一件事情。牛逼的人生,何须剽悍的解释。
狗总改不了吃屎,小成最后还是和我抢了一回单。那是三个大学生一起来装机,小成当月业务完成得很差,连抽烟的次数都少了,时不时扫描着电脑城里的人,恨不得抓两个进来蹭上两把。这个单也是小倩拉进来的,拉到后根本没理睬小成,直接就喊我过去。
我刚坐下与其中一个寒暄,小成也坐下来和另外两个谈。我暗地里拿手捅了小成一下,小成当时就没说话了,他知道我的意思。可是他仍然坐在那里没挪屁股,这对于已经逐渐牛逼的我而言,是不可忍受的。我对着那三个大学生笑一笑,把脑袋凑到小成耳边,说了一个字:“滚!”小成白起脸起身就走,我忽然好象想起了什么,赶紧又招手让他过来,起身在他耳边说:“同志,麻烦你滚回你妈的B里去!”
9.
这是个守恒的世界,所以上帝才满脸慈爱地对我们说:“小子们,冲啊!”守恒的标准有很多,譬如质量守恒,能量守恒等等。但对于我个人而言,我觉得世界守恒的本质就是“傻逼牛逼守恒”。此话怎讲?
一个人要傻逼很久,这个世界才会把他当牛逼看,其实他早就牛逼了,但世界就是要故意把节奏拖后点;同样,只要一个人牛逼了,即使他事实上已经沦为傻逼,但世界就是要故意把他当牛逼看。除开盖茨那种少数人能一路高奏牛逼歌以外,我们这些人,都在傻逼与牛逼间做钟摆运动,幸好它是守恒的,所以我们才不会绝对的绝望着。
以我肤浅阅历的体验,牛逼前的傻逼生活那真叫一个难受。
喜欢打麻将的网友都应该能深刻理解一点:倘若不小心打飞掉一个自摸,手气就会一落千丈。我的那第一单飞掉后,我的运气也一落千丈。电脑城里的顾客比员工还要少,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进来,也噤若寒蝉。激动地问他一句:“师傅,要配电脑不?”他马上就倒退出去,受惊似的说:“不配不配,你忙你忙。”
各个店面也是一派荒芜景象。库管聊天,技术员打游戏,拉单员不知拉到哪个大洲去了。貌似各个人都有事情来打发时间,天花板下好像就我一个人在使劲磨着屁股。萧哥好象对我的痛苦熟视无睹,依然呼啦呼啦地一圈圈巡视。仿佛巡视过后,领地就能扩大。
日光灯,在电脑城的过道里,孤独地穿行着。远初,有人唱起“明天会更好”。这是一个空城。我在其中不能游刃有余,我像急刹车的轮子,一点一点与地面蹭出痕迹。所有的时间,就反映在这些痕迹上。
我知道我最害怕的一种生活来了。多年后,每当我回想起在电脑城里的日子来,依然对这种无言的孤单感到害怕。我不怕忙碌,我只怕身处于一种无可逃遁亦无可奋斗地被挂起来的境地。在我不作JS去到另一个城市后,因为工作原因,也经常去电脑城里采购些配件,我发现里面也有体验此种境地的人。这个时候,即使我是从他身边经过,我也会向其笑一笑。虽然我没有做这一行了,但我仍然保持着对此种痛苦的感知能力。就这么一天天坐着,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简直惨无人道。
成天这样打扮好坐着,等客人上门,像不像另外的某种不容于传统道德的职业?
一开始,我对这种孤单毫无抵抗能力,我生来就不是那种快乐的猪。没事情做时,我永远走不到那种放松的福地,我不能反抗,只好一天天把屁股坐大,把屁股上的皮磨厚,把椅子坐穿!
后来我再遇到这种日子时,我已经学会利用这些时间来调整心态,来想自己这段时间的经验和教训。这种对与自我的控制能力,是我在电脑城生活里学会的最重要的一点。也伴随着我不断走向成功之路。我不再害怕王小波说的那种无趣生活,也不再去发罗素式的感叹:“哎呀我的妈妈咪啊,我这痛苦的一生才过了几分之一哟!”
尚基没能熬到试用期满就被萧哥踹走了。他带条内存去给客户换时,插反了烧掉了。这是个最低级但又最常见的错误。萧哥气得把口水抹满墙壁:“就你这,还是学计算机出身的啊?!知不知道‘丢脸’二字怎么写啊?”尚基依然穿着那身皱巴巴西装走了,如同他来的时候那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前半脑袋的头发也如枯草了。萧哥没给他一分钱。
您见过内存条插反后点亮机器的情景么?我有幸欣赏过不下20次。很壮观,就在那么零一点秒内,一种似白又似蓝的蘑菇云腾空而起,您要做的就是迅速拔掉电源,然后祈祷。等您再把它拽出来时,您就会发现它的些许个金手指变黑了。变黑的金手指已经烧掉了。运气好的话,还能用,因为金手指如同CPU针脚一样,有备用的部分。运气不好的话,它就去牛克思那里报到了。
有些客户是自己插反了烧掉的,拿过来问我怎么办。我耸耸肩,说:“只有再买一条咯。都烧都跟腊肉一样了。”一边卖条新内存给客户,一边装做不经意地用低价从客户那里回收这根破内存。有些还不用回收,客户骂完娘后就直接扔在了地上。等他走后,我就恭身捡起来,交给库管。因为内存颗粒本身并没坏,所以只需要换个PCB板就可以得到一根新内存。换PCB板多少钱?连运费也加进去,不过20块。这是利润率在百分之上千的好事。
尚基走后,我愈发不可忍受起来。连着好几天,连个客户的鬼影子都看不到。何勇曾在红勘体育馆里歇斯底里不断重复着呐喊:“还有没有希望?!”这是个反问句,意思就是没希望了,大家可以去死了。
磨屁股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便也学着萧哥的样子,在电脑城里晃起圈子来。萧哥是昂头大步走,我是半遮掩眼睛低头打量。路上有热情地女同行过来问:“帅帅,要配电脑不?”我满脸通红,一边说不要不要,一边就扭转身子往回走。
出去走吧,也没什么意思,我还真的怕那些同行问我要不要配电脑,这是很尴尬的。坐着吧,也实在是呆板了一点。我真的感觉自己手脚都没地方可以摆了。这还不是最难受的。
最难受的是,我连坐都没地方坐了。我像个局外人,我的存在与否,完全没有关系。这个冷清的世界中那偶然的热闹,我并不在其中。
萧哥的生意依然很好,时不时就有人来问:“请问萧哲是不是这的啊?”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一帮人就来了。我赶紧给萧哥打电话,一会工夫,萧哥就春风满面地回来了,没进门就笑脸堆起:“哎哟,您来了啊,快请坐,那谁,快倒水。”那谁就是我。
我赶紧屁颠屁颠地倒水。倒完水后,就会发现靠门口的桌子旁都坐满了人。只好坐到最旮旯里去。一会工夫,另一帮找萧哥的人又来了,我赶紧起身倒水,再然后,我就发现室内欢腾,无立足之地,只能站到门口去了。我就奇怪,怎么总是有这么多人高呼着萧哥的名字来找他,宁死都要死在萧哥的暴利下?
事后我才知道,我已经考虑到了对于一个JS而言,两个重大问题的之一了。不过当时只是很模糊的纳闷,我更加关注于另外一个实际问题:为什么我的烟越抽越不够抽?!
10.
风景和生活是不同的。风景能远观,生活却必须亲身亵玩焉。只有走进这段生活,才能恍然大悟,原来金刚不坏之身是这样炼成的。
照照镜子,发现牙齿上的黑黄色的垢污不少,尤其以板牙为最。不放心去外面洗牙,所以我通常的做法就是用小刀一点点刮掉。有一次不小心,刀子一滑,戳到牙龈上去了,痛。
这都是抽烟带来的回报。好烟抽过不少,劣质烟抽得更多。印象最深的是2003年秋,在重庆的新奉节县城里出差,好奇地买了包宏声牌香烟抽。这烟抽起来用掉我3000CC肺活量,抽着抽着不仅可以弹烟灰,还可以弹出些沙子啊茶梗啊塑料啊啥的出来。抽完后便秘了三天。
我半辈子里抽的烟,只有三分之一是用来解决烟瘾的,其余者,在交往中嘻哈着抽掉了。烟这玩意是社交用品。第一天上班时,我就随身带了两包烟,为的就是用烟和同事们搞好关系。
网友们去那些狭窄的老电脑城时,可以去观察一下店面的天花板,看看上面有没有黄黄的烟油。你可以想象一下曾经,现在,未来,那里面是个怎样烟雾腾腾的情景。
上班时带着去的两包烟,到下班时,基本上都变成了烟灰。有那么几天,到了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就变烟灰了,所以还得赶紧到楼下去再买一包。
随后的一段时间,我决定要压缩生活成本,于是花了7块钱在摊子上买了个香烟夹。在家里算计着,我这一天到底抽多少烟合适?按每小时近乎一根的比例,我就往烟夹里装了7根烟。第二天,带着这7根烟就高兴地去上班,心想这次可就压缩掉成本了。结果,在外面等着开门时,萧哥问我带没带烟,我只好给他一根,既然给他了,肯定要给萧哥凑在一起的那些烟民同事,否则对烟民而言就是一种极其严重的侮辱。好啊,我这算计半天的7根烟计划还没上班就惨败。没办法,只好再去买烟了。
看来绥靖政策是没有用的,最后我就毅然决然地宣布,老子戒烟啦。其实我没戒烟,我只是上班的时候不抽,下班回家猛抽。这样就不用把烟敬给同事们抽了。
这种半自宫政策在三天后就失效了。我没顶住诱惑,接过了同事递过来的烟,又上了贼船。于是又恢复了每天两包烟的生活。后来我也想清楚了,身处这个泥淖之中,你不可能做到独善其烟,所以也就别动这些小脑筋,于事无补,倒还显得神经兮兮不正常。
这不牛逼的生活,这不快乐的生活,我每天要傻乎乎地买两包烟。不牛逼,是人类痛苦的根源。
一个下午,我照例坐在旮旯里磨屁股。萧哥走过来,问:“这些天装机了没?”我很没好气地说:“没有。”似乎我没有装着机就是因为他一样。我知道这和他毫无干系,但是用一种小男人的心态归咎于他。萧哥给我说了说性格问题:“我不管你私底下性格如何,反正干这行,性格必须外向,必须人来疯。否则你就会越缩越回去,最后变锤子。”我愤愤不平地说:“那现在没生意啊,我想外向也没地方外向啊?!”萧哥笑笑,没回答我的问题,撂下一句话就拂尘而去:“有空就在电脑城里逛逛,熟悉哪家做哪些货,价格多少。你要形成一个观念,整个电脑城都是咱家的!”
我那时还是个小男人,还喜欢耍些性子装委屈。萧哥的话明白无误地告诉我,男人应该面对这种处境。我后来也明白了,为什么萧哥从不招女JS。他有两种藐视倾向,一,藐视学校培养出来的人,尊敬社会中闯荡出来的大牛逼;二,在生意上藐视女性,他喜欢能做到和他想法一样的男性大牛逼。这是他的团队,完全按他的想法塑造。我不得不说,他是成功的。谁也狠不过他,就是开玩笑你都开不过他。以前有个小机箱经销商硬是扯着吊毛当钢丝使,把萧哥惹愤了。第二天此经销商的出货量就少了一半还不止,最后买着烟哈着脸过来给萧哥道歉才过了这道坎。
我最终还是把这些话听了进去,起身贴着萧哥四处逛。他走哪,我跟哪。他跟别人聊生意,我就稍远点站着,当然,他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我不想狐假虎威,但是我可以狐伴虎威,这是树立自己招牌最便捷方法。萧哥也不介意我跟着他,反而时不时向其他JS推荐我,为我铺平道路。这么看来,逛着逛着,领地确实能扩大。想考察一个JS有多大能耐时,只需同他在电脑城里走一圈就知道了。
里面的同行也逐渐熟悉了我的面孔,不再问我要不要配电脑,而是搂着我的肩膀小声说:“嘿,伙计,记得帮我走点货哦”,然后朝我做个手势,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没做回应,我怕被萧哥瞥见,然后说我心怀鬼胎。没想到,萧哥看见后,反倒还笑着凑了过来,那哥们赶紧双手递烟,萧哥抽着烟,跟放炮一般交代我:“以后就用他家的音箱。”
这个时候,我知道了萧哥为什么从来不需要买烟的原因了,他只需在电脑城里转上一圈,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烟,两个耳朵夹满烟,口袋里还塞了一大把。不过,我倒很好奇萧哥的收入来源。
就这样,我逐渐摸清楚了电脑城的布局和其他商家的情况。电脑城像是一头怪兽,慢慢地,就这么一点点地积累,我就摸清了它错综复杂,无比丰富的脾气,最终驯服它。
读高中时适逢全国理科热,我也参加了物理奥赛的培训。第一天,马大个就出给我们一个题目,是关于原子核的,规定十分钟内解出来。这题目很玄乎,条件不足,问题怪异,读起来语病不少。根本无从下手。十分钟过后,只有少数同学解出来了。马大个就给我们讲了一种解题方法,不要妄想一锅端,你只能装傻般一路捣鼓下去,捣鼓着你就会发现出现了公式里的极限值,答案就从极限值里挤出来。这就叫做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
我就这样一天天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这样的日子回忆起来也干巴得很,乏善可陈,估计大家看起来也有如此感觉。但,这就是生活。没有那么多高潮,也没有那么多快感。无聊,而且冗长。
偶尔也会遇见些机会,但都没做成。譬如快下班时,有个女的跑来买显示器,一次买3台。我高兴得很,手舞足蹈地和她谈。价格开得很低,很快谈妥。她提出一个要求:要发票!麻烦事来了,其他都好说,你千万别跟我提发票。没办法,我跑去给萧哥一说,萧哥跟我讲:“问她,开那些办公设备的发票行不?”我于是就这样对那女的说。她不同意,她一定要开显示器的发票。我说:“全电脑城都没有的。”她反问:“那你们不是偷税漏税么?这可以给税务机关举报的啊!”说完翘起屁股走了。萧哥走到我身边,问了问把我给她报的价格,然后对我说:“她还会回来的,但是不要做她这一单。怕以后惹鬼上身。”过了一会,那女的果然回来了,拽拽地说“还是到你这买吧”。我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小姐,我们打烊了,不卖了。”
我的钟摆总算从傻逼逐渐摆向牛逼。机会最终来临,我酣畅淋漓地把前段时间的能量积蓄释放了出来,终于装了第一台电脑上路啦!那是省检察院的一家人来装机,除开显示器外,什么都是江湖货。库管给我算出来的利润是:750RMB。
萧哥扭过头,凶神恶煞地批评我:“还要再狠一点!”
我站在角落里,舔干净嘴唇上的血,无比残忍地笑着点头。
11.
开车的时候喜欢听交通台,有音乐有路况信息,主播叶莎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温柔。有一段时间,每天下午3点半都能听见一个盖世鸭王的声音蹦出来:“欢迎您到XX电脑城购物,价格最低,服务最好!”我的锤子呀,这种屁眼大掉心的话还在蒙骗过市呵。
那天快下班的时候,来了一家人:一对老夫妻,一个小孩,外加一个漂亮的少妇。
凡是快下班时来的顾客,基本上都是看着玩的,起码当天你不要妄想宰他们了。客户群体本身是并不存的在,他们是你自己亲手浇灌出来的,市场也是烘烤开拓出来的。
接待顾客有个原则:不论他们想要什么,反正我会说您要什么我们这就有什么。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拉进来再说,拉进来坐着,整间店子就显得人气旺,咱中国人就喜欢往人多的地方窜。这一点在早上显得尤为重要,都希望从开门一直红到关门。
小倩以前拉进来一帮大妈,我坐过去一搭讪,大妈们瞪着眼睛问我:“你们这不是XX服装城么?”我立仆,爬起来告诉小倩,小倩也立仆。
三流JS让想装机的顾客不装机;二流JS让想装机的顾客装成机;一流JS让不想装机的顾客也临时去银行取钱跑回来乖乖地装机。一流JS做成的事,我也做成过,但只成功过一次。所以我还只算二流。不过也算到顶了,因为一流JS都转行了。
那回是一个胖子,在菜市场买完菜后颠着小步吹着口哨进来逛着玩。我正好没事,想着提一篮子蔬菜的他也不会真买吧,于是尤其放松地一通吹起,噼里啪啦地把折扣打起,礼物一件件往上加,吹得他欲罢不能,蠢蠢欲动。他是个老实人,坦白说今天就带了买菜的钱。我说这没问题,我陪你去隔壁工行取就OK啦。他还在犹豫,这是个关键时刻,胜败即在此,必须要催情到他发春。
我猛地发飚,伸出一个手指说加送你一个游戏专用冰垫,价值288元。他不信,我淡淡地说,“这样子吧,你去对面那个店面看看,里面就摆了这玩意,你问他要多少钱好吧。问完了你再考虑一下。”然后赶紧威胁一句“另外,只有在今天装才送哦,你明天来就没了。”胖子果真去问了,问完后,二话没说就让我陪他去取钱了。一星期过去了,胖子跑了回来,我还担心他是不是回来找茬的,没想到他跟我哭诉说他被老婆骂了一通,我说兄弟,没事,电脑是个好东西。对吧?那啥鼠标垫好用吧?还需要点啥不?
说到这里了,我撇开来叙述网友们,尤其是女性网友们最喜欢的打折扣搞优惠活动吧。我送胖子的那个鼠标垫确实是标价288的那款,我当着他的面去拿的,不过我去拿货只要区区18块钱,估计包装成本就占了12块钱。就他妈一个毛玻璃上喷层涂料做成的玩意,18块钱我都嫌贵,用起来不仅鼠标跳针跳得厉害,而且能冷得让您手腕的血冻结成栓。
如果是我和您直接交易,那么再怎么优惠都是假的。您想想啊,除开我国官方媒体,谁都不能捏造出没有代价的幸福啊,所以,必须要有第三方介入并承担成本,譬如说厂家,譬如说电脑城。那么您就可以通过我从厂家或电脑城那里获取优惠。光在我这折腾,您想都别想。活动越多,您的遗像越难看。
您要问我啥时候搞活动?我等您进到店面坐起后给您说第一句话的那个瞬间起,就正式宣布开始了宇宙间从未有过的折扣活动。也就是说,您任何时候来,我都会笑着告诉您,我们刚准备在搞活动,您是第一个受惠者。有优惠,有礼品。
装机商搞活动还不算厉害,毕竟邪恶力量有限。您有机会去那些品牌商的店铺后面看看,那活动宣传单堆起来比您还高,他们那样才叫绝。
世界上只有两个价格,一个成本价一个卖价。绝对无它。卖价越高,我活动做得越大,送得东西就越多。反正最后钱还是出在您身上。送东西就是一缓冲带,缓和JS与顾客在价格上的争端。有这个缓冲带,我就能一个劲地和稀泥,搞得乌烟瘴气,搞得地球倒着转太阳月亮乱伦,您就越不知道价格到底有多少水份,拿到别家都不好进行比较。
搞活动,我会送您很多看上去挺美的东西。卖价70元的假冒联想手写板其实只要20元;卖价70元,号称有磁性疗效,却戴得耳朵痛的大包围耳机只要10块,HP喷墨打印机算大头礼品了吧,楼下专卖店无耻地卖到480,拿货价只要185元,比一个原装墨盒还便宜。实在不行,再送您软盘光盘转接头延长线硅胶遮尘罩假3M布,搁在桌子上一大堆,这些玩意基本上不要什么成本,却能把您乐呵得不行了。最离奇一次,我还送出一个电灯泡两把螺丝刀附带一罐头螺丝。实在想不通那哥们要这么多螺丝干嘛,就是把自己每个关节都拧上一颗也用不完啊。
扯远了,回到本小节的开头。
我赶上去接待那家人的时候吧,HH店的JS也赶到了,都努力扯着他们进各自的店。那可爱的老婆婆对我发话了,“俺家用的电视机就是老飞利浦的”,于是我就把他们给拉进来了。
我这个时候看人还看得不是很准,猜不透顾客到底是真想买还是纯粹进来喝杯免费的水的。到了后来炼就个火眼金星,在茫茫人群里就能精确无比地看见想买电脑的您脑袋上冒出的金光和额头上贴的人民币。
从门口接客户进来起,一首交响曲就奏响了。指挥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这种对于谈单节奏的控制能力,也是JS水平如何的标准。每一个环节都要那么完美,最后的结果是让客户掏钱出来,最后还感谢你说哎哟麻烦你了啊。
下面慢慢道来。
12.
留给客户的第一眼,既要热情可靠,又要显得稳重平和。新手的失误就是从这第一眼开始的,不是不热情,而是太过于热情,像一只饿了三天的狼终于看见一只羊送上门了,于是眼放凶光。这样的话,客户会对你起很重的戒心,而且,这个戒心不是随后的化骨绵掌所能化解掉的。
把准备工作做好后,进入第一个阶段:“听。”
在这个阶段,一定要稍微被动那么一点,先让对方露出我想要的攻击点。譬如他们到底懂不懂电脑,了解多少;摸清楚他们是看重服务还是看重品牌还是看重价格;他们中谁能起主导作用。
这个时候可以开始给他们写单了。写单是很有技巧的。凡是一目了然的单子必定出自新JS之手。写单的时候,写得愈乱愈模糊愈好,最好能涂他几十个圈圈或黑坨坨,列他无数个配置与总价,切记要用怀素和尚的风格来写。反正除开到交钱那一刻时,不能让别人轻易看懂配置到底多少钱。
很多次,我就是凭这点稳住了客户。我那客户拿着我写的单子跑到其他家去打听。别人一算出来,我的客户就发飚了“你开的价格怎么这么高啊,比刚才给我报价的那小伙子贵了好几百啊!”然后吧唧吧唧地跑回来,说:“小伙子啊,还是你好啊。”其实是我给他的价格是另外一套低配置的价格,他自己没看清楚而已。只要他觉得我没骗他,还肯回来坐下,那就一切都可以回旋。
单子写完,听也听完。开始进入第二个阶段:“捧”。捧客户,也捧自己。后来去参加项目培训班时,那老师是用英语说出了最重要的技巧,就两单词“emotion” ,”supporter”。情感与支持者。
谈单的最终结果就是要让客户掏钱出来,但是你丝毫不能让客户意识到我们是在进行金钱交易。所以,就要万流归宗,成为一种情感上的活动。在这种活动中,你要辨别出到底什么人能影响到你的结果,能有资格赋予你利益,剩下的,就是猛捧支持者,让你的想法悄无声息地渗透到他脑子里,最终从他的口里冒出来。
特别注意那些带着女性朋友来装机的男性DIY爱好者们,往往都是半桶水之流。即使他搞不清楚技术问题,你也尽量维护他在女性朋友面前的虚荣心,让他觉得自己很牛逼,并且,他在你这能够最牛逼展示出自己的技术。
在这个“捧”的过程中,就要开始化被动为主动了,开始要牵引起客户的思维,如同牵一头牛一样,就要往那条田埂路上走。要摸一下屁股打一个耳光,甭管客户多厉害,反正你就是要高过他。谈技术时比他懂那么一点点,谈价格时比他清楚那么一点点。人都有一种顺从强者的弱点。渐入佳境后,可以放心大胆地吹起来,没什么不能吹的。不能吹的JS那不叫JS。
捧完了,就是最后一个阶段“夺”。这个阶段越短越好,因为夜长梦多啊,千万不要留过多的时间让客户加以思考和动摇,一定不要让他出门去别家看,到了门口也要拖回来。否则,前功尽弃的概率极高,别的商家会舍着命跟你对干。对JS来说,自己谈了半天的客户被别人抢了,就如同篮球场的盖帽一样,是印在脑门上的耻辱。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给客户一些变相优惠,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直接降价格,一降起来就没完没了,最后还让客户觉得你这人不操蛋,之前居然蒙了他那么多钱。
最常用的方法就是给他换个更好的配件。因为很多配件,尤其是机箱,鼠标键盘,音箱,不同产品之间零售价格差别巨大,其实JS拿货价差别很小很小。最典型者就是冲击波的音箱和金和田的机箱。换了以后,能让客户感觉占了很大的便宜,其实他没有。这种主观效果在经济学里,有一个专门术语来形容,叫“消费者剩余”。
除此之外,可以送点外设,或者承诺包送货并派技术员上门安装等等。努力着让客户忘记价格而扑到其他可以磋商的方面来谈,价格是明明白白的,JS要和客户谈那些不明不白的才有得混。总之,记得在前两个阶段给的价格不可太低,否则最后就没得玩了。不要妄想直接给个低价就让客户买单,那是你天真的幻想。客户会蹭你蹭到天昏地暗。有些客户也比较毒,擅长诈鸡。
那是和一个女大学生谈单。女学生敢独自一人来JS手里买电脑的,要么是精神病发作,要么就真的有那么两下子。谈到最后了,她还说我价格高了。我说不可能再低了。她“啪”地摆出一张单子,要我看仔细了。我接过来一看,傻眼了,那是隔壁HH公司写的单,配置和我的类似,最后那个硕大的价格居然比我的要低了300块。这个价格就是跑到北京去也拿不到啊。那HH公司是不是疯了啊,怎么开出这种价格,比我还能吹啊。
幸亏看得仔细,发现了异样之处:电脑城的JS都是用公司的圆珠笔写单,这张也不例外,只是,偏偏那个价格是用铅笔写的,虽然从笔迹上看好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肯定是那女生模仿出来的。明白这点后,我就不慌张了,一口咬定我给的价格不松,她说:“唉,那我就只好去那家装啦。”我本想说:“那你就去呗!”后来想到要给个台阶给她下,就说:“你再想想吧。”果然她就没动了,乖乖地交了定金。
13.
上一小节所说的那些大道理是后来才总结出来的。装第一台机的时候哪有这么神啊。换个角度来看,我搞定第一单主要是因为运气好,我那会还是一个说话有点笨拙,时不时还脸红的新JS,如处女面对一个硬得通红的大XX。
那家人是JS心目中最理想的客户,他们啥也不懂,当天随意看了会后就走了。走之前,所有人都听见老婆婆对老头子说:“明天就来这装吧,我看这小伙子挺亲切的。”
萧哥走到我的身边,笑着问我:“你说他们明天会不会来?”我说:“那咱俩打赌吧,一包烟,我赌他们会来。”萧哥说好啊。我以后的生活里,和萧哥时不时打了这样的赌,萧哥表面是在和我开玩笑,实质上是给我鼓励,让我保持住那么一点希望。大恩不言谢,此西北大汉是我到目前为止,心目中唯一的大哥。
第二天一大早,那家人果然就直奔我而来。萧哥亲自给他们倒水,然后小声对我说:“有什么问题随时喊我。”
随后的谈单过程没什么突兀之处,那家人很厚道,我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搞得我都有点不知所措了,怎么这么顺利啊?大头搞完后,该确定机箱和音箱了。机箱店和音箱店在电脑城的最角落里,我一路领着这家人就往那边走。这在我的JS生涯里,是比拿到定金更为舒服的高潮时刻,我像个领头羊一样走着,每个毛孔都可以尽情舒展开。每在这个时刻,电脑城里的其他JS会带着羡慕或者嫉妒的眼光看着我,我他妈的就是众JS里的焦点。
我走进机箱店里,店内的JS就会把我奉为爷爷看,我完全可以不拿正眼看他,自顾自地牛逼烘烘:“我带客户来看机箱啦,你报个价格吧,报贵了老子捏碎你!”JS奉承般地笑笑,然后反其向而行之,抽风般地把机箱价格报得比天还高。这就是我想要的,我说的那句话是给客户听的,JS知道我的真实意思是什么。如果我说的是“带朋友来了”,他就会直接报拿货价。如果您自己撇开我单独去问,得到的价格就会介于拿货价与吹牛价之间。
客户如果说贵,我就会叉着腰对JS说:“操你的,就不能便宜点啊!”他就会装作委屈地说:“真的不能再便宜了,我给你们的已经是最低价格了。”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配合,以后经过了无数次的磨合,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比陈光头与猪屎冒的配合更为默契。
客户还在为价格高昂而踟躇时,我逝世凑在客户耳边小声说:“您放心,这个人是个小帮手,呆会我让老板直接找他们老板还价,保证价格会优惠许多。”
有时候,我也会推荐几款机箱给客户,那都是成本低廉,样子好看,价格较高的垃圾货。而且,家庭用户很少有注意到电源的。在带他们买品牌机箱时,我们就把随机配套的名牌电源拿下,随后整个比苍蝇还轻的劣质电源上去。这里面有一点要注意,一定要事先估量整机功率,要保证劣质电源还是能够满足主机负荷的,否则就会弄巧成拙。前面说了,写单要写模糊些,写了机箱就别写清楚电源品牌,除开客户他懂这个,那就没办法了。
最后那家人选了个最便宜的黑色机箱。看来黑色不仅是服装界永远的流行色,也是机箱永远的流行色。机箱带电源成本价是75元,JS报了315元,一个劲说这是什么镍铬钛机箱,可挺立江湖五十年而不倒,可以防核辐射防中子弹等等,我捂着嘴扭过身去憋着暗笑:你当自己的破烂玩意是THINKPAD啊。这伙计估计是吹牛吹多了,最后连自己也信了,说的时候两眼含泪,无比信誓旦旦啊。我事后给他们的价格是245。他们千恩万谢说幸亏我家老板能帮他们还价。
去音箱店的操作过程如出一辙。我就喜欢带客户去冲击波店子里选,前面说过,冲击波这个死垃圾,成本大多就费在广告上而没放在音箱制作本身上。搞得举国上下的消费者提及冲击波就说:“哟,这可是名牌啊。”
冲击波也装逼,还在每个音箱下贴个劳什子“全国统一价”,搞得人人敬畏。越是搞得让人敬畏的产品,转过身去,必会露出血呲呼啦的痔疮屁股。有一个客户在冲击波里选了套5.1的音箱。送回店面试音的时候,我挨个听了听,觉得不大正常,对萧哥说:“哥啊,这5个小喇叭咋都出一样的声音啊?这是假的5.1吧?”萧哥立即示意让我闭嘴。等客户买完走后,萧哥感叹说:“这冲击波估计要成冲击逼了,以为挂几个小喇叭就成了几点一的音箱了。”
配好货让那家人检查无误后,就开始装机了。配货和装机的时候还出了些问题。首先是机箱店拖来的包装箱上,明显贴了两道封条,我趁那家人没反映过来,跳起来冲过去,顺手就把包装撕开,然后扭过来对那家人说:“您先来检查机箱吧。”然后心里骂机箱店是个傻逼店,居然从上面开口,从底下开口不行啊?现在好像更先进了,有吹风机了,一吹,封条就自动脱落,比我们那时候更牛。
主板是萧哥从库管背后的小柜子里拿出来的。那个柜子里堆着的,都是因种种问题,被客户退回来的配件,说白了,都是曾经有问题的二手玩意。这个主板盒子里附带的接口挡板和主板怎么也配不上。技术员忙碌了好一会儿,又敲又锤,搞得跟铁匠铺里一样。那家人不停问我怎么啦?我说没什么啊,装机就是这样子的。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我一个劲地和他们扯起我以前的失足人生啊。他们都是检察院里工作的,那个老头以前还是公诉员,代表国家弄死过不少失足青年,他还反过来安抚我说知错能改,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就是好样的如何如何。等到萧哥终于找来一块合适的挡板后,我就终于松了口气,抽根烟,摊开脚,直面人生了。
这是我的第一台机,我向他们承诺,以后这台电脑有问题,就打电话来找我,我亲自上门帮您维修。这话我做到了。
第二天,老婆婆就打电话来找我了,说:“不得了啦,喇叭坏了,买回来就没出过声啊。”我交代了一下工作,就去了省检察院。到了她家,告之要换鞋才能进门。我晕,我3天没换袜子了,这一脱鞋不臭死他们才怪。于是红着脸向老婆婆要了两塑料袋子,套在脚上进去了。进去后,直接看机箱后面,呵呵,果然如我想的一样,插孔插错了,插到红色的输入孔去了,拔出来,插进绿色的输出空里,解决问题。客户出现这样的错误,在以后的日子里屡见不鲜。一个技术员出去维修,回来就破口大骂客户是猪头。害得他坐了两个半小时车跑到郊区,就是帮客户按了一下开机键。原来那客户把重启键当开机键了。不过也要怪机箱厂商,有时候把两个键做得差不多大。
顺利搞定这一单,之所以还被萧哥严厉批评的原因是,我没有一鼓作气把UPS和电脑桌椅一并推出去。其实那个老婆婆都对我说了:“俺们那片吧,电压不是很稳,会不会对电脑有损害啊?”我几乎没大脑地说:“不会有大问题的。只要别和冰箱啊空调啊共用一个插座就行了。”说话这句话,我就看见了萧哥在瞪着我。一会儿,萧哥就走了过来,面带笑容地问老婆婆:“大妈啊,您那片电压稳不?不是很稳的话可能会把电脑烧掉哦,要不就让那谁带您去买个UPS呗,另外,要不要选个电脑桌啊啥的?”已经晚了,人都认为第一次听到的才是真话,大妈此刻已经不论萧哥如何忽悠,都只是笑笑了,说:“改天来买吧。”
我后来之所以没做JS的原因也就是来源于这样的小细节,我总是感觉自己对血腥味不够敏感,吃掉肉后总忘记了把骨头敲碎把骨髓吸出来,萧哥总能做到这一点。我做不到。所以后来我就退出这个游戏了。
不管怎样,我的第一单还是搞定了,而且还比较让萧哥满意。有了这一单,我一发不可收拾,迅速爬升。第一个月,我就成为店面四个JS里的第二名。第一名是谁就不用多说了吧?萧哥遥遥领先,我们其余三人的业绩加起来再乘以二,就快赶上他的了。
客户群体也慢慢培养起来了。有一天早上,我还没到,接萧哥的电话,说有人找我装机,要我快点来。说真的,我还真不认识这客户,但也学着萧哥的样子说:“哟,您来了啊,哟,不好意思啊,让您久等了。”十分钟后,就谈定了。
老墨和小成在我的急速牛逼下,愈显颓废,愈颓废就愈变锤子,此刻正坐在角落里相互比肚脐眼的大小。萧哥很是高兴,拉着我就说:“走,出去逛逛!”
14.
就这样,我一步步地牛逼了。牛逼后,生活有了些许变化。有些变化,是我猜到的,有些,则没有预料到。
首先,其他商家对我不再有明显的价格歧视了。经济学里所说的价格歧视分为好几种,我这里指的价格歧视就是针对不同人报不同的价格。譬如萧哥去其他商家处问的价格就要远低于我去问的价格。因为并不是每个商家都和我们公司有密切的业务往来,所以他们也是见人报价。
最有印象的一次,是去死婆娘那里问1394卡的价格,萧哥得到的答复比我问的要低了50块钱。没办法啊,你不牛,别人就当你是瓜娃娃。你牛了,你也可以把别人当瓜娃娃看。不要以为JS与JS之间就是和蔼交往的,互相之间也是见机会就宰。
其次,我不必每天买两包烟了,在数量上基本可以独善其烟。再过了些日子后,我就基本上不太要买烟了。再后来,我的烟还有多了,还可以时不时退给门口卖烟的大爷换成现金了。
有一阵子,金河田针对JS搞活动,拿货价格不变,但是每帮他们出一个机箱,就送个礼券,周末的时候可以去那儿领一包烟。本身那会儿我装机就装得多,手里有一把礼券,正好以前给金河田的一伙计帮过忙,那伙计暗地里又塞给我一把礼券。到了周末时,我冲到金河田领了三条烟回来。金河田老板有些疑惑,不过也没说什么。
第三是和小倩的配合开始进入正轨。她每次拉到客人都会喊我,我也努力着把每一单都谈成功,因为成功后,小倩就可以分到5块钱拉单费。不管成功与否,小倩依然信任我,因为我从来不放弃最后一点与客户沟通的机会,我从来不说:“那我就没办法了。”我让自己像一台永动机般运转着,小倩很欣赏我这一点。
很多客户是从别家看过了以后再来我这的,他们都有了别家的报价,当然,肯定不会让我看到。所以我心里就没底,为了解决这个矛盾,我和小倩达成共识。每次我报完价格后,她就进来了在客户背后走一圈,如果别家的报价比我高,那她就摸摸嘴巴,反之,就摸摸耳朵。这一切我都用余光看在眼里,受到回馈信息后我就调整策略。越到后来,我和小倩地配合就越默契,一切就如同在偷偷玩着一个别人不知道的游戏。
第四,我可以大大咧咧地去卖碟的邓JS那里,拿碟回来看了。因为我每次都是带客户去他那里买碟,给他创造了巨大的效益。我也不要求回扣,只要求想看电影或玩游戏时到他那拿个碟回去用用罢了,用完后就还给他。
有段时间,我满嘴生殖器,就经常在他那里拿毛片回去看。新进来的一个JS十分羡慕我,总是要我带他去拿些毛片。下班后,我就带他去了邓老板那里。他选了一张,然后匆忙走了。我暗笑,对萧哥说,哎哟,不知道这小子今晚上会要手淫多少把才够啊,别明天没力气上班了啊。第二天看见他时,我还正准备打趣,结果他一脸怒气,说没看成,活活把他憋了一晚上。我问为啥?他说他拿碟时拿得匆忙,看见封面上有大奶子女人的就赶紧拿了走人,回到家里才发现自己电脑上是CD-ROM,而他拿得是DVD盘。
第五,我在公司的地位得到显著提高,除开萧哥,其他人我都没放在眼里。萧哥对我说过:“你做业务做不过我,就要被我踩在脚下,做得过我,你就可以反过来把我踩在脚下。”我笑笑,说:“即使有一天能做得比较好了,也不可能踩您啊。”萧哥大笑而去。其实他是对的,要么你踩我,要么我踩你。绝对有中和的情况出现。你我都明白这一点,就不要再去掩饰了。
萧哥已经把小成给踹了,因为我不喜欢小成。后来当我还想要萧哥再把我不喜欢的一个技术员踹掉时,萧哥就没听从我的建议了,而是对我说:“等你有一天坐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再说吧。”我于是就疯狂地想坐到萧哥的那个位置,所以,他就料到很可能有一天,我会鼓起勇气,蒙着黑头巾踩他。
最后最关键的是,我口袋里的米米开始增多。后来我看了陈安之的讲座,最同意他的一句话:“首先不要总想着要去赚多少钱,你努力着使自己成为行业第一后,就会发现,钱如潮水般向你涌来。”我远没做到行业第一,但是,各种各样的钱开始钻进我的口袋了。我以前还奇怪过,这里面的人难道都是凭工资吃饭么?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做好后,你都不要伸手,自会有钱进帐。而且,越是大JS,工资占收入的比例就越少。各种各样回扣就这么来了,这些钱都是老板不知道的,或者,你胆子更大点,可以搞私单,把利润不经公司帐面就都直接揣入自己口袋里。老板有时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提是,你是牛逼,而且,有愈发牛下去的趋势。
社会对新加入者总是最残酷的,你如果想好过一点,只有成为牛逼。成为牛逼后,不要过分记恨你在傻逼时那些对你不好的人,因为那是你应该受到的苦难,谁叫你不是盖茨的儿子?!
当然,你可以回过头来解决掉他们,这不是报复,你不要背着个思想负担,这是为了你更好的牛逼,这是他应该受到的苦难,谁叫他不是盖茨的儿子?!
综合以上所述,你我都不是盖茨的儿子,注定就要走这样的路。我们背着沉重的十字架,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走向茫茫无边的草原深处。耳旁,鬼魂呼啸夹杂无数哭泣声。
花园,大理石台阶,绿草地,落地窗旁边的三角钢琴,古希腊式的白袍子,离我们很远。我们还是把手上的每块肉先吃干净了再说吧。记得把手指甲缝里的也舔干净。
也许,人牛逼后,心胸就自然而然地狭窄起来。我想起那个我不喜欢的技术员就怒火中烧,我把这归结于萧哥的不作为,我就决定找机会踩萧哥一回。我想试试玩火会有什么结果。
15.
小卢就是那个我不喜欢的技术员。
他是达州人士,乘东南风作乱至此。说起话来鸡巴卵子漫天飞舞,平均每两句话里就有一句脏话。譬如他要问你吃饭了没有就是这样说的:“你麻卖逼哦,你吃饭哦不得?”
我和技术员的关系自一开始就不怎么好,但我也尽量避免产生出什么矛盾,毕竟,还要靠他们装机。人和人交往有时候就是靠本性,不能融洽到一起的人在内心里打死都不会走在一起。
我和小卢也是有过蜜月期的。他是第一个主动和我打招呼的技术员:“我日你个鸡巴,你新来的哦?”于是,两个人关系就亲密起来,恨不得要拜把子结为兄弟。随后我和他都发现彼此都是主观性很强的动物,于是关系就冷淡下来了,都恨不得要把那天拜把子的事情从记忆里扣出去,踩碎才好。
在我看来,技术员都有点自以为是,尤其是小卢。就连每个桌子旁按什么风水方位摆几个椅子,外面的展机放什么音乐都得听他的。一个下午,伴着小卢最钟情的《摘下满天星》,我提着块新上市的显卡要他去刷BIOS,我想知道刷完后性能有多大的提升。当时只有外面那台破展机可以用,小卢瞪我一眼,说“展机太破,怕刷坏这块卡”。我说:“不会的,展机又不会随便死机。”他看着我,冷冰冰地问:“刷坏了你负责啊?”我还是尽量微笑,说:“当然。”结果他拿起卡就一溜烟跑出去了,我想应该他是去找萧哥告御状去了。小人物维持自己意志的方法就是去寻求大人物的支持。只是,他不知道此卡就是萧哥吩咐我拿去刷的。只是我开始没把萧哥的招牌打出来,我想看看我自己的招牌能不能把他压住。现在看来我的招牌就是块洋铁皮,比萧哥的钛金属要差了很远。
我一边照顾生意一边冷笑着等着他回来。一会儿,小卢回来了,这次不嚣张了,蹲在地上就把展机关了,准备刷卡。我凑了过去,听到他正自言自语:“老子刷死你。”于是,我走到一半,又悄无声息地退回来坐在椅子上了。胸毛燃烧,裤裆里都火冒三丈。
那次我一想,毕竟是自己不牛逼,怨不得谁。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后来得一件事才真正把我惹火了。开会的时候再也没有忍住,还和小卢干了一半架。
我17号休假前谈定了一单,利润不多,当时算出来就200多一点。结果到月底算总额的时候,那一单的利润却只有30元了。我跑去阿姝那里问她,这是怎么回事。阿姝翻了一下帐单,告诉我说是的士费扣了近200块。我就奇怪了,怎么凭空钻出近200块的士费啊。就去找了萧哥,萧哥说:“哎哟,忘记告诉你了。”于是我这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那台机器是小卢装的。装完后客户就提回家去了。大概快下班的时候,客户打电话来了,火气颇大,说这破机器总死机,要求赶紧来人来维修。小卢就上门维修了。折腾到了灯火阑珊时分,把客户家的热水都喝了三壶,还没能让机器正常起来。客户不干了,要小卢立马扛回公司修好再送回来。小卢这厮居然就真的打个的把机器带回公司来了。七七八八换了些配件后,又打了个的给送了回去。送回去后,死机死得更彻底。客户怒不可言,当即就把电脑连同小卢一起扔了出去。小卢于是又打的带着电脑回来。第二天最终还是靠萧哥把问题解决,并叫了辆的士好言好语地送了过去。
我问萧哥:“这个的士费凭什么在我的利润里扣?”萧哥给我一根烟,说:“算了算了。”我反问:“那下次再出现这种事怎么办?”萧哥装作没听见,转身又出去晃悠了。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萧哥原来也是如此靠不住的。浑身寒冷不止。
在例会上,我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了。话还没说完,小卢就用达州普通话叽里呱啦地喷唾沫,我只听懂了他的一半话,大意就是怪我用了些邪门配件所以才会出此问题,然后他又警告我以后要用规矩点的配件,不要让他们这些技术员为难。我当时就火了,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和他对骂,因为我确实在那台机器里没用任何邪门配件,全部都是以前用过的,证明没有兼容性问题的配件。
他继续嘴硬,我就堵得慌,心想老子的鸡巴竖起来比你人还高,你他妈的居然还敢和我斗霸啊。越想越愤懑,一愤懑就觉得自己快憋死了,抡起把椅子跳过去就准备揍他。萧哥一看架势不对,一把就从后面抱住了我。萧哥倒是抱住了我,可是没人抱住小卢,那孙子冲上来就扇了我个耳光,半边脸顿时如涂了辣椒一般,我想都没想,伸起脚就干脆利落地把他踢到黄大爷胯下去了。黄大爷坐在那里,哆嗦着先看我一眼,再俯视一下他胯下的小卢,脸都吓白了。烟灰落了一地。
我小时候喜欢吃冰棍。吃完后就把棍子洗干净,一根根放在课桌里收好。预备收齐20根就拿回家和隔壁的小萱萱一起玩。收齐20根的那天,我兴高采烈地捧着这把敝帚自珍的宝贝往家走。走到半路,一个六年级的无赖硬是问我要这些棍子,我不给。他就从我手里抢了过去,扔在了路旁菜地的粪水池里,然后把我推着摔到水沟里。我摸起脚旁的一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在了他脑袋上,砸破了一个很大的洞。他一看见自己出血了,就边哭边喊“妈妈”地跑回家去了。
谁想欺负我,就是这个后果。当时我读小学一年级。
16.
我大部分的书都是在高中阶段读的。其中就读了罗素,知道了支持他活下去的三大动力之一就是“对人类苦难痛彻心扉的悲悯。”此话误导了我很长一段时间,使我不够锋利。现在我依然能感知他人的痛苦,但是,不会再去悲悯。一切都是你我自找的,都是活该的。你能怪狼为什么要去咬兔子么?!兔子成不了猎人,它就活该被咬死。
和小卢的那一架过后,我摸着被打的那半边脸,写了一封长长的检讨,并被扣了200块工资;小卢则因为有点尿血,额外获得了一个星期的假期。
我也知道了,萧哥和小卢是有历史关系的。萧哥没做JS之前,在一个职业介绍所给大卢老板打工,专门骗那些从乡下进城来找工作的农民的钱。农民们到大卢那里满怀希望地交上50元报个名,然后萧哥就躲在桌子下面拼命翻近期报纸上的招聘广告,找到合适的后,就写在纸条上递给大卢,大卢再告诉农民,农民在顺着路线去找。
大卢就是小卢他爹,对萧哥很好。所以萧哥出来做JS红起来后,大卢就把小卢送了过来。小卢来的那一天正是尚基离开的那一天,原来如此。
想起我对萧哥如此坚贞,萧哥却一边应付我一边还对别人好,我就如同一个怨妇般难过。我认为我对别人好,别人也应该相同程度地对我好。当然,我现在不这么想了。现在,我把这世界上的人分为三类:自己人,朋友,外人。自己人就是指父母,还有那个整天嚷嚷着要我交代历史故事的妻子。外人就是即使我看着他们被汽车压死但不会影响我随后仍然慢条斯理地品尝包子的那类人。朋友,介于自己人和外人之间,无所求,但有感情。除开自己人,我不苛求别人对我好,只要你不在背后害我就行了。
如此算来,我那会和萧哥称不称得上是朋友还很有疑问,毕竟,我们利益关系太明显了。到是现在,他回了西北,我蜗居东南,完全在现实世界里碰不到头,倒平添几分挂念,时不时电话联系,假惺惺唏嘘一番当年的往事。同样如此地算来,他那时候完全没亏待我,毕竟还罩着我,没在背后害我。想通这些,感觉心境开朗许多。
外面那些显示器摆放了快一个月了,是时候装回箱子里然后换一批上去了,否则白色的外壳一氧化,就永远擦不回那么白了。这是个体力活,一般在上午顾客较少时完成。先拿出清洁膏海绵球刷子等工具,然后把显示器搬下来。一人负责一台,使劲擦,擦得和解放军叔叔的六零炮一样放光时即可。与刚开苞时,只有气味的不同,外观完全一样。
那天照例在擦着,来了一个小伙子,问我这里需要人否。我一看,哟,您那气质未免也太差劲了,陡一看,我还以为是来了个推销化肥的,赶紧摆摆手,把以前别人对我说过的话说了出来:“不好意思啊,刚刚招满了。”没想到萧哥却朝我使个眼色,对他说:“进来吧,谈谈。”我还就纳闷了,萧哥怎么这么菩萨心肠啊,真的只要是个人就往公司里招啊。
谈了3分钟,他就跑了过来,对着我介绍他自己:“俺叫史义彪,您好。”我差点没笑得顺着公司地板爬到长江去,气质差,看来确是遗传了他父母的,看看他家给他取的这名字就知道了。解释一句,各位网友用自己方言读他的名字,应该一半以上的人都能明白我为什么要爬到长江去了。
我笑,他也跟着笑,他明白我为什么笑。没等我笑完,他就赶紧把显示器和工具从我手里抢了过来,说:“您去忙吧,这里我来做就行了。”我纳闷地看着他,哟,难不成萧哥真招了他?往后一看,萧哥正对我挥手,我过去坐下了。
萧哥边笑着看他努力,边跟我聊起来,又教了我一招。萧哥给他开的条件是:“先干三天,这三天无工资。三天干满后再谈其他。”我还正在欣赏勤劳的小史在动作夸张地劳动着,听到这句话,我就明白了几分,对萧哥说:“呵呵,三天之后他就滚蛋,对吧?”萧哥笑笑点头默认,很欣赏我的悟性。
这样也好,正好我们有许多体力活要干,小史这个勤劳的孩子差不多承担了一半,还买了两包烟孝敬萧哥和我。何乐而不为?别怪我,小史,已经后来更多的被萧哥和我招进来的“小史”们,这是你必上的一堂课,必经的苦难。这样你们才会动脑子。说起来,我还是你们的启蒙老师呢?!希望回忆起我时,别问候我的女性祖宗就行了。
按现在的薪水,打每天30元,招一个这样的劳动力其实就省了90元,而且他们做事最积极,最努力,还会买烟孝敬我,怎么算就怎么划算。
正好趁这个时候,我就问萧哥:“以后如果你不在,而又有合适的人进来找工作,我可以把他们招进来么?”萧哥说:“可以,但必须是做业务的。”
得到这个承诺后,我就真正开始了收罗党羽,网罗店公司内部人员的计划。我已经没什么可上的,除开萧哥下。他不下,我就上不了。所以我就要踩他,就要先让自己有人脉。
17.
上帝,你要不要对我的无耻与厚黑负责呢?除开你,还能有什么力量把我塑造成这样的怪胎?
可以坦白地说,我是个完全与纯朴挂不上钩的人,作孽太多了,索性就沉醉于黑暗之中。反正,只要能为自己人谋得利益就行了。X的外公在70高龄的时候,毅然而然地出家当和尚了。此事给我极大的震撼。我随着X去过那座山上,且和他老人家聊了半天。我也想这样解脱出来,夜晚时分,躺在院落中间的竹床上,听万物生长,为着宇宙中那片不可琢磨的力量而活下去。
和X分手的原因就是我的这种变化,她觉得我这人越来越世俗,一点都不像以前的那个喝醉了酒就潜伏在树枝上,只等有女孩过来就对她们唱“姑娘漂亮你真漂亮”的摇滚青年了。
X的离去让我很是萎靡了一阵,萎靡过后,我就不再有负罪感,我愈发黑起来,并且,认为这是我的本性。既然是本性,何不顺其而行之?愿意跟我走的女孩必定会来到我身边跟我一起走,X不愿意,就随她去吧?女人脱了裤子,只有深度和湿度的区别。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再照一次镜子,里面出现一个庞然大物,眉宇间偶尔也会显出那一丝调皮,但是很快变被另一种凶悍所替代。我觉得自己有点人格分裂,而且,不轻。为此,我曾偷偷去看过心理医生,那医生还没开口便被我全部猜透,他的城府心计都离我的档次太远了。聊起来就索然无味,如同在和那帮叫嚣着“扬起生活的风帆”的高中生聊天一样。扔下几块钱,我就匆匆走了。
回家的路上,夕阳明亮得让我流出泪水,几乎都把持不住方向盘了。把车停在路边,躺在后座上浑然假寐。就这么小小地蜷缩着,幻想着躺在妈妈的怀抱里。十分钟过后,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老男人就坐了起来,直奔约定的饭局。那里,有很多同样皮笑肉不笑的人等着我。
X,还有你们,永远不会注意到我眼角挂着的眼泪,永远也不会注意到,在我的内心深处,还藏着那个留着长发,茫然走在街上的青年的影子。
我的悲伤与柔软,都是一瞬间的事情。这是强悍还是另一种可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怎样才能更好地活下去。那就这样吧。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多琢磨了。
我是死是生,与X无关,也与你们无关。
17.
小卢在家忙着尿血的时候,我也没闲下来。不断琢磨着,要不要买点什么去探望他一下。当然,打心眼里,我压根就不想去看这厮儿。一摸到被他贴了辣椒的那半边脸,裤裆深处就继续火冒三丈。
实在拿不定主意,就准备问萧哥,一来他确实比我要明事理,二来他肯定会劝我去的,借此也能表现我对他的服从。萧哥此刻正坐在我旁边,我把脑袋探了过去,话到嘴边却临时变了:“哥啊,抽不抽烟?”
一丝微妙的情绪穿梭过心头。不到决意行之,干脆别把心意表示给那些不能让我回头的人知道。做人,大可以学着放聪明点。
下班后,心事重重地回了家。晚上和X亲热到一半时,X突然停止了哼哼,睁开眼睛,直钩钩地看着我。我开始还以为她是想换个姿势,结果她问了一句:“你不准备去看看小卢啊?”我顿时柔软下来,同时觉得恶心无比,遂翻身下马,随便擦了擦,就斜躺在床上抽起烟来。
去不去探望小卢看来确实好像是一个避不开的坎。
2005年秋,凤凰。
我在沈丛文的埋身之石前,久久伫立,想着上面的那几个字“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走之前,在石头下面点了一排芙蓉王,不知沈老您收到没有?喜欢否?
别人理不理解我无所谓,关键是我要认识别人。沈老,您骨子里还是个害怕别人不理解您甚于害怕您不认识别人的弱者啊,难怪您最终也没能茁壮发育为一头肉食动物,而是被派去承包女厕所。在清理那些沾染着月经遗留物的卫生纸时,您觉得是别人没理解您还是您没认识别人呢?
相比起沈老您来,我是个俗人加恶人。死后的事情我管不着,但一想起我死前不用去承包女厕所就会很高兴。我敬畏您,但绝对不会模仿您。
第二天刚上班,HH公司那个平时总和我对着干的家伙居然给我笑着打了声招呼。我惊诧过后,才反映过来,赶紧跑上前去递了根烟给他,然后互相开了开自己老板的玩笑。就因为这件事,我整个上午心情都不错,觉得满世界的人原来都是如此的可爱,几乎要成为一个唯美主义者了。当时就决定了,下班后一定要去对面的超市买点补品啥的,心甘情愿地去看小卢,即使他用冷屁股贴我的热脸,我也认了。
到了下午,我的主意又变了。凭什么要我去看望他啊?他不扇我那一巴掌我会踹他那一脚?随后我又骂自己傻逼,犯不着成天跟做了亏心事一样老惦记着要去给别人道歉,犯不着成天要想着去体谅别人让着别人。
NBA的解说员结结巴巴地说过:“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别说我还没欺负你,就是我真的欺负你了,又咋样?我偏偏就要欺负你,又咋样?欺负你又不是我吃亏!爷就竖在这里,有种你过来。
最后就拿定主意不去了。后来X又提及这件事时,我就冲她发了顿火:“你到底是挂念我还是挂念那狗日的啊?!你到底跟谁走啊”
我就完全放弃了和小卢和好的机会,甚至我有意识地利用了与他的冲突,表明自己是个不好惹的家伙。这样,当我后来捏着鼻子喝中药般和其他人搞好关系时,他们比以前要显得受用多了。
如果一个人平时就是和和气气的,当他向你示好时,你也许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若当一个人平时是个蛮横不羁的角色,而他偏偏又似乎只对你一个人好时,你就明显会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以我国幅员之辽阔,每日发生之小事不可细数。大人物们或悬笔北叹,或举杯临风,虽心或有落花之痛,但毕竟不要为杂事所扰。
老墨今天回光返照般穿得格外精神,还略施胭脂,据说连下面都梳了个小分头。一上班就与众生谈笑,八面敬烟四面递火,前阵子摸肚脐眼的顽症也不翼而飞。我猜想这厮定是有大单向其袭来了,底气才会这么足。JS们其实也都是这德性。接到单就喜形于色,接不到就靠摸肚脐眼磨屁股度日。
上午11点钟的时候,老墨的女朋友珍姐带着一个男人来了。老墨赶紧迎了上去,双手握着那男人的手亲热地说“炮哥来了啊,欢迎欢迎啊”。
炮哥是省煤炭公司的一个干部,也是珍姐的直接上司,据说以前在某煤炭坝里当坝长时,靠给领导送甲鱼把自己送到这个位置上的。炮哥坐下后,拿出一张清单,要老墨报个价格,合适的话全部在这采购。上面除开些许电脑配件外大多是些OA设备,甚至有些是我们从未做过的。老墨忙得上窜下跳,足足磨了一个小时才把这些价格在别的商家那里问清楚。炮哥看了看价格,说“还行”,然后又说“就按这个价格,快把货都拿来吧。”老墨顿时就松了口气,像一个学生最终通过了考试一样,搓了搓手就忙着催各个商家把货送过来。
珍姐在那里陪着炮哥一岔接一岔地聊天,聊得炮哥笑声如雷。我回头看看忙得没时间把汗擦干净的老墨,觉得作JS还真可怜,他人不经意间扔块骨头,就能让我们跟拣到宝贝似的。
说实话,老墨今天表现得很精彩,他也似乎找到了久已失去的自信。
货都凑齐点清楚后,老墨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张发票,给了炮哥。炮哥看了看,开了张转帐支票给老墨。生意告成。
于是,我们全店上下就忙着帮老墨把这些货扛到楼下一层的停车场去。炮哥有辆金杯车停在那里。装好后,我没立即回公司,而是径直从停车场出口走了出去,在口子那买了包烟。一抬头,正好看见金杯从我身边过去,透过前挡风玻璃,我隐约瞥见了炮哥的手搭在珍姐的肩膀上。
我在那里站着抽完了一根烟,才回了公司。
刚走进公司,老墨就拿了根烟给我,拍着我肩膀说“今天就真的是麻烦兄弟你了啊。”我说没有没有,然后犹豫着要不要把刚才看见的一幕告诉老墨。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心想着这年头,你摸我我摸你都不算啥,要互相摸才算稍微有点啥。
刚进大学的那一个月,我天天躲在图书馆里翻强奸案的资料。话说油菜花开时,一个裤裆里满是荷尔蒙的男人外出游荡,看见一村姑在地里翘着屁股挖土,一时没忍住就扑了上去作孽。奈何此男人经验不足,一把错插进了村姑后门,并完成全过程至射精。请问这算啥?最后的审判认定这是耍流氓而非强奸,因为性器官并未真正接触。珍姐好歹与炮哥也就是肢体接触而已,我犯不着给老墨说,说了我没好处,搞得不好我还要背个黑锅。已经与小卢闹翻了,我不能再和老墨出啥罅隙了。
老墨还沉在刚才的幸福中,不断在我面前表示他对炮哥的景仰和崇拜。我抽着烟,琢磨着回家后一定要给X上堂思想教育课,然后又琢磨着得更加放肆地赚钱。否则像老墨这样都33岁高寿了,就靠每个月拿的那么几百块工资傻逼烘烘过日子.食物链中的低端男人不带绿帽子才怪。
19.
我的一切改变,都缘自同X蹲在茶几旁,吃的那整整一个月的方便面。我们好饥饿,我们担心有一天会活不下去,被这个社会吞噬掉。所以我要养活自己和X,要让X像其他女孩子一样,能时不时去服装店买点新衣服。其他的,我暂时管不了了。我他妈的也想高尚,你他妈的总不能要我一边吃方便面一边高尚吧?
你有女朋友,我也有。你是人,我也是人。你追求幸福就叫高尚,我追求幸福就叫低下了?没有人有资格去自做多情地当别人的审判官——除非你想装逼,而且只有傻 逼才会去装 逼, 牛逼者,自顾自勃起着,大不了手X一把,何需装乎?
或者,我从明白自己处境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道德的约束。我只想把方便面变成炒菜加米饭,只想多看见X的笑容而已。自欣赏了老墨在炮哥面前如同一条狗般忙碌着,然后炮哥理所当然地把珍姐搂在怀里后,我就更为坚定地执着下去。如果有一天,X喜欢上别的强势男人,罪过在我。我不想这一天出现,所以我要强势起来。道理就这么简单,社会达尔文主义。
我没违法,没人可以奈何我。
电脑城养活了很多人,譬如我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同时还养肥了很多人,譬如带人装机然后拿回扣的人。JS和拿回扣的人惺惺相惜,互助互利,于是一个就生存了下来,一个就活得满嘴流油。
今天,我总算见到了江湖传说中的“大回回”。大回回可不是回族同胞,而是因为其拿回扣并且拿得最狠毒而得名。此人真名叫大刚,平时有正当工作。由于有那么半桶子技术水平,所以周围的人也就都放心让他带着来装机。
我刚进来时,萧哥便在聊天时告诉过我这个人,描述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变幻无形。让我止不住想会会此人。大刚拿回扣有两个江湖规矩亘古不变:首先,不管带谁来都必拿回扣;其次,每次不多不少正好拿1K。
有一次,大刚带着他家表弟来装机。萧哥就不知道如何处理了。宰还是不宰,这是一个问题。萧哥后来就想通了,先宰了再说,大不了再把钱退给大刚他表弟就是了。宰完后,我们一起把电脑扛下去在路边等货的时,大刚对他表弟说:“哎哟,我忘记拿点东西了,你在这等着我。”然后按照惯例返回了我们公司,萧哥已经在那里等着大刚了,正准备给大刚讲清楚时,大刚摆摆左手然后伸出右手,萧哥大吃一惊,心想:“这狗日的真的是连自己的亲表弟都榨啊,幸亏老子还留了一手宰了一刀,否则给回扣费都给不起。”赶紧跑到阿姝那里取了1K,孝敬给大刚。大刚笑笑,一溜烟走了。
有了这次后,萧哥也算是见了个比他还狠的人。我问过萧哥:“大刚带来的客人,你一般宰多少?”萧哥说:“两千的样子。一千给大刚,一千留给自己。”我就奇怪了,说:“电脑就那么几个配件,那不每个配件都要报得很高啊?客人不会发现啊?”萧哥笑着骂我:“你真是个瓜娃娃,大刚带来的客人哪次在出过我们店面?不出我们店面,他们又如何知道真实价格?”我吐吐舌头,想起萧哥和大刚亲如兄弟的样子,说:“这样的人怕是不能和他交朋友。”萧哥说:“和他交朋友?他连自己的表弟都可以算计,还要说你我这种外人?反正他赚钱我也赚钱,就这样呗。”
JS和回回之间的配合真叫一个反面的精彩。不知道这算不算智慧?倘若算智慧,那也未免显得有些侮辱“智慧”二字了;倘若不算智慧,那其中无数的精彩故事又算什么?
像萧哥和大钢之见的配合并不多见,因为做不到他们两人那样默契,套个时髦的词,做不到他们两人那样有“团队精神”。
回回必须要保证带来的人听他的话,对他有根深蒂固的信任,不会再去别家店看;JS则保证要聪明地宰到足够的钱,否则拿什么回报您,我的回回爱人?一次没满足回回,回回可能下次就去别家了。
说来可笑,我第一次碰到的回回也是个跟我一样的新手,比我更为羞涩,搞得我们半天才接上头,才上了同一条船。他完全没大刚那样的气势,我也完全没有萧哥那样的聪明。结果,全盘失败,还差点吵架。
他一个人只身而来,神神秘秘地拖着我说要我跟他来,他有些话要对我说。我就随他出来,站到厕所旁边和他悄悄说。他先自我介绍了一番,他叫小伍,在一个计算机培训学校上班。我说哎哟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小伍没头没脑地对我说一句:“我等下一个朋友会来电脑城装机。”我很纳闷,不过还是接着说:“哦,那好啊,要不要到我这看看?”他点点头,接下来看着脚尖不说话。我了也是傻得出奇,还一个劲地跟他说价格便宜配件足料服务优良等等废话。小伍终于开金口了,支支吾吾说了句:“有没有什么好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伍就像我当年读初中时,一个人跑进租录影带的店里,磨蹭半天终于开口向老板娘打听“有毛片没”时的表情,他那两眼镜片后都露出不好启齿的光芒。我恍然大悟,赶紧给他一个跳板爬上我的贼船:“嗯,我们公司规定,凡是带客户来装机的朋友,我们都会赠送礼品。”小伍听完这句话,准备走但又没走。我于是伸出五个手指,他看后唰地就消失了。
你我都有好处,不过就是撕别人两块无关紧要的肉下来分着吃,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啊。为了逃离方便面的重围,一切皆是可行的。
下午三点,小伍终于带着客人来了,不过没直接拐进我们店,居然先拐到HH店去了。过一会儿,才带着客人到我这来了。我心想这厮儿还真聪明,还懂得拐个弯再上正路。
小伍看我一眼,我也心照不宣地回他一眼,然后直接和他带来的客人谈起来。这客人是海南人,很早就在这个城市里安居乐业起来,靠做皮革生意起家。萧哥咂着嘴巴给我说起过这帮人。他们是这个城市里最早的冒险家,现在大多都是千万资产以上了。这群人可没家庭主妇那样好唬弄,毕竟是真正的老牛贩子。车屁股后面一般怪怪地挂着“琼A”牌照,彰显自己的身份。
我很快写好单子报上价格,海南人笑笑两声,言:“贵了。”我说:“何出此言?”海南人答:“处处可见端倪。”我复问:“何为处处?”海南人顿了顿:“处处即为点点滴滴。”我就没继续和他纠缠下去了,而是改口谈起品质谈起服务云云。
海南人摆摆手打断我,直言:“还可以低多少?”我赶紧回帖:“价格好说,关键是您中意这些配件否?”海南人说:“喜欢,你给我报最低价。”我说:“还可以少一百。”海南人要我再确认一下,我就装模作样跑到总台和阿姝聊起天来,聊了半根烟,就回来了告诉海南人:“最多便宜120块。”海南人起身,拂袖而去。我吓了一跳,咋我和小伍配合起来完全没有萧哥和大钢那样有快感啊。
向小伍使个颜色,他傻乎乎地跑上前去,和海南人叽里呱啦地说起来。我则瘫坐在椅子上,想是不是哪里露马脚了。过了好一会,海南人又带着小伍逛回来了。我不知怎么的,就失去了战斗力,都没迎上去了。海南人说:“我也不想到处看了,就在你这配,你把价格少一点。”
我正想开口,小伍这厮儿居然替海南人说起话来“我看就六千八吧”。我当时的表情应该会很微妙,一怪小伍这家伙居然不懂得要假戏假唱,二怪我怎么就遇上了他作我的搭档。我仔细算了算,六千八刚够收回成本,我自己都嫌不够,更别说再给小伍500回扣了。我还正准备再磨一一下几个,小伍又开口了:“我看就这样吧,装了吧。”我心里暗暗说了声:“操 你 妈的,你他妈等回扣是不是等疯了啊。”还没想出来要怎么办,海南人就下了最后通牒:“咋样啊,装不装?”
于是就这样装了,装得我一肚子火。扭头看看旁边的小伍,他倒神采飞扬,肯定是等着在我这拿500块回家了。操,一点都没有中午的那种羞涩和贞操感了。
送走海南人和小伍后,我就去撒尿了,我知道小伍会回来找我的,我想要怎么跟他开口。
反正我承诺的回扣他是别想拿到了,这是个先验的事实。我有点觉得对不起他,毕竟他在我这破掉那光鲜的贞操了。想到这里,拉下拉练,狠狠地在小便池的墙壁上尿出一副旁人不能理解的山水画。
走回店里时,小伍已经坐在那了。我故意没开口,而是居高临下地坐到总台后去了。我要等着他把话憋出来。他朝我笑,我就朝着手里的报纸笑。小伍最后忍不住了,凑过来,对我嗯嗯作响。我说:“你嗯嗯什么啊?”他说:“就是那个”。我说:“什么那个啊?”小伍说:“钱啊。”我说:“你知道我这台机赚了多少钱不?”他嘿嘿一笑,在估量完我到底有淫荡后,说:“起码一千吧。”我啥都没说,从阿姝那里拿过帐本给了小伍,当然,只准他看刚才海南人的那一页。小伍看了又看,打情骂俏般对我说了三个字:“你逗我!”
我冷冷地说:“谁逗你谁傻逼,你自己看清楚了,利润是54块,谁叫你不懂得配合一下。”小伍着急了,说:“我刚才还没配合啊?”我火了,本来准备大声呵斥他,后来想到怕影响不好,就压着嗓音对他说:“你把海南人还价干嘛啊?你傻 逼啊你!”小伍顿了顿,似乎回忆起了刚才的情景,连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见他终于明白我的话了,就点根烟,抽起来,反正老子这一单还是搞了50来块,闲着也是闲着,有得赚总是好事。
小伍拍完脑袋,说:“算了算了”。我本以为他是要说“算了算了,老子下次再来一回。”我觉得这样才是一个坚强的男人说的话。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居然说:“算了算了,你就把那50给我吧。”
这个男人比我还无耻。我都丧失贞操好久了才这么无耻,他中午才丧失,现在就这么无耻了。果然是淫 才啊。
20.
在书房的保险柜里,除开一沓存折,两个黑本子,些许证件外,还珍藏着一副劣质眼镜。只有妻子知道我藏着这副眼镜,但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藏着。这副眼镜我也随身带到过X市,只是没让X看见过——我都是趁X不在的时候拿出来看。
这副300度的三无眼镜,是读高中时,在汽车站旁边的杂货店里买的。当时价值人民币17元整。我们那会买眼镜都不用测光的,你走进那个杂货店,一副副地试,那副合适就买那副。
这副眼镜实在是劣质,固定鼻架的两颗螺丝都直突突地露在外面,连个塑胶套子都没有。大学里11点熄灯,某个晚上,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0月30日,我回来晚了,摸黑在厕所里嘘嘘了一把,理顺阴毛后扭头就往外面走。没料到风已经把本来打开的厕所门吹得虚掩着了,我一头撞在门上。
一阵眩晕过后,发觉眼镜就这么斜着悬挂在我的脸上了。右边的那颗螺丝插入眉骨下的眼皮里,差点崩溃掉,当时就在心里呼唤父亲的名字,求他给我力量。摸索着走到窗户旁,盯着外面的灯火看了又看,确定右眼没有问题,我就琢磨着怎么把眼镜弄出来。
最终我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喊同学。
月光照射进来,没有人知道我此刻的痛楚。我靠着墙壁定了定神,一把就将眼镜生生地拽了出来,螺纹一圈圈摩擦着穿过我的眼皮,那种感觉现在想起来还让我不寒而栗。没有出血,也没把什么组织拖出来。很好,我没有认输。
以后每当遇困境时,我就会拿出这副眼睛仔细摸摸。当年我都不怕把自己眼皮拽破,现在我还用怕什么?!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作JS时,我一共把这副眼镜拿出来过15次。
21.
小卢尿完血,回来了。
他兴冲冲地飞进公司,异常大方地给每个人敬烟——当然,除开我。我装出副很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心里面已经将其生撕成一百块了。这还不过瘾,我还细细地将其锉骨扬灰,扔到粪坑里,让那些白蛆一点点把小卢吸收掉。我则要看着这一幕,在旁边尽情地扭动我的大屁股,尽兴地手淫一把。
看着那些和小卢热乎的人,我心想你们他妈的怎么就这么贱啊,小卢一根烟就把你们乐成这个样子了,要是再给你一根,你他妈的还不直接帮他口交啊。
一瞬间,我觉得这个世界真是险恶得让我失望,没有一个人能靠得住,都他妈欠操。都是敌人,都是豺狼,都不把我放在眼里,都想把我抹死在椅子上。我愤怒地扭头,再一次打量着那些或大笑或装逼的面孔,暗自发誓等我发育为一个巨大的牛逼时,非一鸡巴戳死这些人不可。
我悄然站立起来,出去晃悠去了。离开这个飓风口,我能更容易地把时间磨掉。
下班回家后。我仔细盯着X看了半天,我想知道如果小卢给X买了她最喜欢的衣服,那X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趁X睡后,我拿出那副眼镜,出门了。在路灯下,我一遍遍地摸着这副眼镜,此刻,连睡在我床上的女人我都信不过,我只相信这副眼镜。摸得镜片上满是我的汗水时,我就对人心不再失望了,因为我根本不抱希望了。
这天晚上我得出了一辈子里最重要的结论:对与外人,我只问利益不问感情。
小卢一根烟就可以把他们乐成这个样子,那如果我施舍给他们一条烟甚至更多呢?
我很清楚我随后要做些什么了。对着路灯说声晚安,老子回去睡觉咯。
想要和其他人做到没有矛盾并不难,难就难在要达到可以为我说话的地步。第一个想要搞定的人,就是开篇出现过的,那个说话如同日光灯的光线一样不留回旋余地的老华。搞不定他,就证明我还是个吊毛没长齐的瓜娃娃,被扔到粪坑里让蛆虫吸掉的人就活该是我。
我在刚开始上班的第一个星期内,反复奇怪着,就老华这种做人方式,居然还没被开除掉,真是上帝慈悲心肠,天眼连同屁眼一起开了。老华对所有人,包括萧哥,阿树,阿姝,甚至黄大爷,都是那个日光灯德性,根本就不会给你留面子的机会,就要让你羞愧到把脑袋塞进裤裆里去。
前面说过,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特质让自己活下去,老华的特质就在与做事一丝不苟,如一台原子钟般稳固。公司大门的钥匙不在阿树手里,不在萧哥手里,而在老华手里。老华没有哪一天迟到过早退过,而且,从不参与什么利益争夺,这两点,我打心眼里就景仰他。
没有人能找到老华的瑕疵,因为他远比你做得好,但是,也没有人想提升他,没有人会真正在心眼里记住不拍自己马屁的人。
我想来想去,觉得老华这人还是有点战国时期那种江湖义气的,你帮了他他就会感谢你。这也是我唯一可以沟通他的地方。
老家的山路上有一个急弯,过弯之前是看不见对面的情况的。我2004年开着车从这里经过时,压死过一个骑摩托车的农民。那个人五十岁了,我从他穿开裆裤喝奶水的成本开始,一直赔到他未来10年的收入,总计四十八万整。家属拿着这一麻袋钱,笑呵呵地走了。
那次我是酒后驾车,过弯速度太快,等看清前面的情况时,已经晚了。左边一辆大东风,右边就是这个骑摩托车的。我不想死,所以直接就朝摩托车撞去了。我愿意付出成本,但必须首先保证自己活下来。谁叫你他妈是开摩托车的!
这一行为模式,最早的运用就是和老华搞好关系。
有一天,阿姝和老华吵起来了。阿姝喜欢坐在总台后面吃零食,吃完后就随手把包装袋啊什么的,胡乱扔到总台外面靠近装机台的地方。老华估计也是忍了很久,这次没忍住,就拿日光灯照了照阿姝,阿姝一来脸皮薄,二来仗着自己是阿树的女朋友,摆出个货真价实的逼样就和老华吵了起来。
因为害怕惹到这只母老虎,所以谁都不敢上前去说话,连萧哥都这样。我却认为这是个好机会接近老华,就靠上前去。
阿姝一见我上前来了,就如同看见救兵一样,叽里呱啦地向我哭诉老华之恶毒,把老华形容成了一个龟头上面长暗疮的家伙。老华站在那里,直听得四肢乱抖,如被雷电劈中脑门。如果阿姝不是阿树的女朋友,老华这个老实人即使再没性欲,恐怕也会将其奸熬掉了。
我深吸一口气,打断阿姝的哭诉,从脑子里使劲搬出大道理来,猛批阿姝的不对,猛捧老华做的对。于是战斗立刻有了变化。阿姝脖子一梗,抹着眼泪就到阿树那里告状去了,我站在原地,两股颤抖,不知道此次投资,成本与收益那个会大一点。万一阿树把我流放到街头怎么办?
转过身来,发现萧哥奇怪地看着我。
下午,阿树来了,先当众让阿姝向老华道歉,然后开了个小会,制订了店面基本法,号称要坚决制止这种乱扔垃圾的行为。
后来的事实证明,此次投资,收益大于成本,阿树没找我麻烦,老华在随后的日子里,凡是收了客人给的烟,都偷偷地塞给了我。再耿直的老华,也会记得我对他做过的事情,我就能让他不再耿直。得罪阿姝没大问题,我在她生日的时候送了她最喜欢的香水,她就忘记此事了。女人嘛,给点好处就容易糊弄,如后来那个被我压死的农民的老婆。提着钱差点就要把我当恩人叩谢了,而忘记我就是她的杀夫仇人。
搞定老华,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上手了。其他人都是无甚主见,贪小便宜的人。借机会顺水推舟分点好处给他们,就乖乖地跟着我上路了。卡夫卡说每个人额头上都贴着价码,此话太严重太过复杂了。人只是一根烟,一包烟,或一条烟的区别。越卑微的动物反抗起来越凶猛,但,同样越被容易驯服。
技术员帮我装机时,我通常都会借机感谢,塞包烟;我出去送货时,尽量捎上老周,让他顺便赚点外水;我下班后和小倩同路,我就经常在路上买点小零食给她。
总而言之,每个人都会有求于别人,即使无求也要让他们有求,我只是顺势而动,不费大成本而满足他们而已。
这是我第一次有意识地去把握人际关系,我不敢肯定这样一定会有好结果,但是,赌这一把甚于不赌,于是,我就赌了。
赌了之后,觉得效果不错。起码我运气好多了,性格也开朗起来。我不再看重人和人的感情,我就不记前嫌,所以我就如同一坨水玻璃一样,在人流中运转变形,柔顺无骨,左右逢源。《性格决定命运》一书里写了,最容易成事的性格是太极性格。
又到了开学的时候了。
学生装机明显多起来。学生吃回扣的比例其实远高于社会平均指数。这对我而言,是一件好事。本来也还有一些学生是不吃的,我就等他们来电脑城逛时,间或送点配件给他们,最后让他们欲罢不能。
我告诉他们,“如今是市场经济了,同学和你非亲非故,你花上大半天陪他买电脑,搞不好以后在寝室里还要麻烦你解决故障,得点必要的好处在道德上也是说得通的。”我知道学生们最怕的就是过不了道德这一关。道德算个卵,道德是谁定的?谁有资格定啊?狼吃羊算不算违反道德?所以说道德就是弱者放出的烟雾弹,如同弱国叫嚣和平一样。都是自己不努力的人寄希望于阻止别人凶悍下去而搁置的绊脚石。
他们开始是瞪着我,眼光尖锐得吓人,然后眼光开始暗淡,开始模糊,最后完全消失了。都是可塑之才啊,我就喜欢这样的。
每天靠着学生回回带来的客户我都忙不过来了,那些妄想着花一块钱从我这买架航天飞机回家的学生我理都不想理,都推给了小落。小落是我新招进来的JS,重庆人,毕业于渝州大学。据说是女朋友性欲太强,一次次把他强奸,所以就离开重庆那个伤心地,跑到我身边来了。我很看重此人,因为他是我的培养对象,而且是第一个。
萧哥这个月不知道是中邪了还是吃婴儿吃多了,懒散得很,要么坐在角落里默默抽烟,要么大半天不见人影。我则鼓起勇气一路追杀,不过好象萧哥对我的举动完全没有任何反映。
直到我接到黄大爷的电话,要我去他家一趟。萧哥才挺起裤裆略微战斗了一两下。
22.
没找到工作时,经常看着观音菩萨发呆,想要她老人家给我点希望。这种想法大抵上等同于现在的知识分子动不动就叫嚣着“我们要自由,我们要民主”等等。我这个半拉子知识分子,书没读进去多少,倒沾染了不少知识分子的习气。软弱,幻想,想苛求又落不下面子。
后来每每身陷困境,我就不再拜菩萨而是转为摸眼镜了,因为我不再盼望着菩萨给我希望给我钱财给我幸福,给不给随你的便,反正我转而开始自己动手去夺取这些我想要的。对手若同观音菩萨一样不想给我,那就看谁比谁更狠。
我不想趴在地上央求:“您行行好,给我点吧?”不是因为趴着有损尊严,而是因为趴到死也得不到什么。
电影《鬼子来了》实在是拍得入木三分,姜文使劲地嘲讽我们这个民族身上那愚昧的羊性,但偏偏还有很多正人君子在为这种羊性叫好,还要让这种悲剧再轮回下去。
电脑城里就是一个混乱,没有严格管理体制的社会。只有狼才能生存下去。狼不吃羊,那狼还叫狼么?狼不吃羊,就是狼的罪过!不杀绝劣种,不符合上帝的旨意!
以天之名,行天之令;斩天之敌,奏天之乐。一切就这么浩浩荡荡,不可阻挡,偶尔脑子里浮现出一些绊脚石,也都在临风处噶然湮灭。我看见那些卫道士们顿着脚,被我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他们妄图塞进我脑子里的道德纲要被我全盘拽出来,然后塞回他们嘴里。
想跟我谈道德么?这就是道德,狼的道德。看那满地血糊糊的尸体,看着您碗里的“北京”牌方便面,口袋里的劣质香烟,看着您女朋友身上的旧衣服和强堆出来的笑容,您难道很爽很有快感?这就是道德的代价。
我进入JS这一行当后,发现自己和其他同事一样,没有签劳动合同,没有一切保险,没有明朗的前途,没有稳定的收入,什么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哪天老板或萧哥看我不顺眼了,随时就可以把我踢走,我屁都不能放一个。我怎么去面对X?我靠她家给她汇的生活费活下去?
我只有往上钻,解救自己,而非救赎自己。踉跄离校尤自怜,乱世挣扎满半年。待到满城春风起,我自提刀向君悬。
走在去黄大爷家的路上,我琢磨着这头江湖游狼会跟我谈些什么,这样我也好有个准备。
谈心?我靠,别恶心了。谈工作?靠学生装机量的提升,我近期业务完成得很好。谈公司人员安排?似乎没什么好变动的。难道是要和我谈他?!
我略微知道他和阿树虽然在表面上和气得很,还时不时不雅地搂搂抱抱,其实他们之间矛盾很大,但我不知道会大到个什么地步。
最关键就是,我能不能抢得一块肉吃。抹抹牙齿,在楼下摁了摁黄大爷家的门铃。
23.
“嘟”一声过后,里面传来了阿树的声音:“谁啊?”我本能地回答了一声:“是我。”阿树开了门,我就上去了。
黄大爷,黄大婆,阿树,阿姝,保姆,加上我,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边埋头苦干边聊些杂七杂八的趣闻。
吃完后,我本想敬根烟给黄大爷和阿树,可是想想,还是没敬了。我的烟档次太低,他们不想抽但又不好意思不抽,干脆避免这一尴尬,不敬了。
黄大婆和阿姝饭后手挽手地散步去了,我就和黄大爷,阿树坐在客厅里开始心照不宣。
阿树兜了很大个弯子问我业绩啊个人生活啊什么的,但是话题最后还是落在了他——萧哲身上。果然不出我所料。
阿树问我:“萧哲和你关系怎么样?”我心里折腾了一番,还是老实说了:“萧哥对我很好,是他把我带出来的。”说完后我就观察阿树的表情,看他还会不会把我当可信的人。萧哥好比市长,阿树好比市委书记,我肯定是市长这边的,但书记才是真正决定我命运的人。
阿树没什么异常反映,淡淡地问:“他写私单你知道么?”我想了想,印象中没有这回事,于是摇摇头。
阿树笑了笑,说:“萧哲还有很多事是你不知道的。你把他当大哥,他好象不怎么把你当小弟。”我赶紧解释:“没没没,我只是做好本职工作而已。”不过,我确实很疑惑,还有哪些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是萧哥故意隐瞒还是我没接触到?
黄大爷开口了,首先跟我解释了一下萧哥和他的关系。
原来,萧哥一年前当上店长时,这个店生意并不好。所以萧哥就同黄大爷商量,能不能以承包方式参与经营这个店面。也就是说,每个月交一定租金给黄大爷,店面盈亏由萧哥承担,事务归萧哥管理,但店面做什么配件还是由黄大爷决定。鉴于当时生意不好,所以黄大爷也就答应了。于是,这个店面便和楼上的批发部分开来,独立运转。
阿树问我:“其中价格有问题你知道不?”我说:“有感觉。”阿树问:“你怎么感觉到的?”我说:“有一台机器装出来算上返点都会亏,但萧哥最后还是劝我装了,说冲量要紧,所以我觉得价格会不会。。。。”
阿树笑笑:“你还挺聪明哦。告诉你吧,萧哲从楼上批发部拿到货后,告诉你的价格其实并不是批发部给店面的价格,他已经加价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吃了一惊往:“不会吧。”阿树接着说:“有的配件加一块钱,有的配件加5块,你算算他整台机可以抠多少利润出来?”
妈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萧哥的神像在我心中陡然破碎,我不但不为自己没还清萧哥对我的恩情而愧疚,而且还觉得现在轮到萧哥欠我了。一时间,肝火上涌,如潮水般冲击着我的每一寸皮肤。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疯了。
阿树大概看出我内心的活动了,继续跟我挖萧哥的坟:“他不按黄大爷的决定,私自帮别人出过很多配件,这你也知道吧?譬如XX音箱,XX机箱。”听到这,我心一紧,我不仅知道,而且还实际参与了。阿树没等我开口,又继续跟我说:“每出一套XX音箱,你都收了5块钱回扣吧?”既然隐瞒不了,何不承认,我于是点点头。见此,阿树继续说:“他每出一套,收10块钱回扣。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我说:“本该归我的那5块流到他口袋里去了?”阿树大笑,问:“你说呢?”
我才真正愤怒了,被人当工具使,使完后还不知道的感觉真让人不舒服。好比偷我的内裤穿,穿完后又不告诉我,继续挂回原处,害得我以为是干净的,又穿在了自己身上。
阿树还告诉我萧哥的很多事情,譬如萧哥没当上店面经理前,偷偷地联系了阿树的一个学校客户。把那个学校要处理的旧电脑直接用驴车拉到二手商那里处理掉,倒一把就赚了一万多块。此笔业务根本就没过公司帐本。倘若过公司帐本,按规定,萧哥就只能得30%,也就是3K多了。阿树当时对此事极为恼火,差点要开除萧哥,只是,萧哥当时已经牛逼到了阿树离不开他的程度,于是就不了了之。
阿树和萧哥之间的关系其实就类似于我和小卢之间的关系,早就分裂完蛋了。只是,碍着各自的利益,大家搂在一起,互相拍着对方的后背,说:“嗨,宝贝儿。”
我越听感觉越看清了萧哥背后的影子。但是,我又警醒到:为什么阿树要告诉我这些?阿树又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不管怎样,即使阿树给我说了很多萧哥的事情,但我仍然坚持认为,萧哥对我比阿树对我要好。萧哥也跟我讲我,我们都是打工的,老板终究是老板。说得深刻点,我觉得我和萧哥是人民内部矛盾,和阿树之间是阶级矛盾。
我沉默,等着阿树说他的想法。阿树见我沉默,他也不着急,点根烟等我。
阿树似乎并不着急要告诉我什么,见我一阵接一阵沉默到快眯眼了,他就拉幕布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们改天再聊哈,对了,你刚才吃饱了没有啊?”
24.
我从阿树家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绕回到电脑城了。此刻的电脑城早就关门了,连门口卖烟的大爷也回家摁着老婆行注目礼去了。秋天快来了啊,风还真有点凉意。
我在门口的台阶坐了下来。先回头望望大门,真不敢相信自己半年多来,几乎天天出进这个大门。我的影子,日日夜夜就在这一块地方飘荡着,似无家可归的鬼魂。随后使劲欣赏路上来往的汽车,想象着坐在里面的人是何等的快乐和有成功感。嗯,这是个繁华的世界,虽然我并没有享受到它的繁华,但并不妨碍我认为它是繁华的。
我决定要理清楚自己和萧哥的关系了。说实话,阿树给我讲了萧哥的事情时,我还很愤怒,现在坐在这里,什么愤怒都没了,倒还愈发偏向萧哥这一边了。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阿树刚才过于想邪恶化萧哥,结果我感受到的阿树就越发可疑,而萧哥愈发真实。
我熟悉萧哥的每一个笑容和每一个细节动作。时至今日,我依然对他感激。逢年过节我都会寄礼物过去。两年前他结婚,我在工地上指挥个不停,实在没法脱身跑到西北去,就给西北一个朋友汇了5K,要他用红包封好,亲手交到萧哥手中。事后,萧哥喝多了酒,打电话过来了,说:“兄弟啊,哥我就结婚了,以后就要搂着老婆,过一年再搂个孩子,老老实实过日子了啊,哥知道自己现在混得不好,要多向你学习啊。”这话说出来,证明萧哥老了,不再是江湖中飘荡的人了。我听着格外辛酸,回想起当年的日子,一是感激,二是愧疚,三是他的不计前嫌。一时没忍住,就哽咽起来了。萧哥在那边听到后,哽咽得比我还大声。
两个男人,一个西北,一个东南,同时蹲在大地上哭泣。我从学校出来后,就哭过两次。这一次,是我感激他愧疚他。之前还有一次哭泣,是最终逼得我去踩他。
我们先是由利益而生的朋友,再是对手,最后复原为真正的朋友,无所求却又彼此挂念。当然,如果我们再在同一个舞台上起舞,那我还是会和他争的。
我如火焰般的青春,只有两个人真正看在了眼里,一个是萧哥,一个是X。他们看着我一路走来,一路走去。身后,灰尘卷起,偶见一两滴泪水。花落遍地无人知,光诉说往日枝头的繁华景色。
当时我坐着坐着,开始一阵激动,是不是阿树准备把萧哥给下了?那不就准备把我安排为店长了么?
这样琢磨起来没头没脑,实在猜不清楚阿树到底是个怎么鸟打算。干脆还是回到萧哥身上来。
萧哥对我说过两句话,我永远记得,第一句就是我在新手期间还没习惯JS生活时,他告诉我的,要注意性格问题,别缩回成锤子了;第二句就是学到的才是自己的。这两句话看起来无比简单,要做到并非易事。所以才有那么多懂大道理的平庸之辈。
现在要我把萧哥当作对手来看待?想一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无法做到把这张面孔当作对手,何况,我应该还没资格把萧哥当作我的对手。
狼吃羊无可厚非,那狼能吃狼么?
阿树说给我听的话,我暂时放在了心里,并不打算现在去破坏我和萧哥的关系。
我们公司有四个店面,另三个都是黄大爷的亲戚把持着。只有这个是由非亲非故的萧哥把持着。萧哥不下,我却想上。这不可调和。
读初中的一天,英文老师李板凳在黑板上写了“must”和“have to”。她告诉我们,前者是主观上的“必须”,后者是客观上的“不得不”。
我对着灯火阑珊的城市,说:“萧哥,哪天我如果踩你,一定是因为后者。”
我等待生活的安排。
25.
又一个星期四来了。这是我每周的“法定”休息日。
通常在这天,我都会睡到12点起床,然后打游戏打到月挂中天。刚上班的时候,我对自己说虽然现在不是学生了,但还是要保持住学习的传统,每个休息日都要坚持去X学校的图书馆里看书。呵呵,最终一次都没有去过。我总在心里为自己开脱,念叨着下个休息日一定去。
生活的洪流,能站住脚都算不错,就别去想那么多形而上的事情了。
今天醒得很早。睁开眼时,X还睡得正香,呼吸的声音很均匀,很细。我好久都没有认真看过X了,她依然是那样小小地躺着。脸上挂着一丝笑容,我把她脸上的头发往旁边拨了拨,然后握住她的小手,等着她醒来。X,你就是我的婴儿。
数年后,听到了一首歌,一首现在被认为最俗的歌——《老鼠爱大米》,我却依然百听不厌,一次次地品尝其中的感受。妻子说我这人过时了,一首糙歌还时不时捧出来当宝贝。
我不喜欢香香唱的那个版本,太唯美了太细柔了;喜欢杨大脸唱的原版,青涩得发苦,还有点底气不足,正适合我当时的情形,“如果真的有一天,爱情理想会实现,我会加倍努力好好对你永远不改变。”
我和X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外面的电闸接触不良,时不时就断电,我就要搭个梯子悬在半空中折腾电闸,X每每这时候就扶着梯子,无比担心地仰视我,嚷嚷着要我小心点。我们的床铺是借了房东的,年代久远了。X生日的那个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正对我撒娇,突然床就垮掉了。我赶紧冲了过去,X坐了起来,扭转身子巡视一圈,然后伸出双手,眼里噙满眼泪:“它怎么都要垮掉啊?故意欺负我们啊。”
我握着X的手,决定要振作起来。X醒来后,我就松开手,出去买了点早餐。X吃完后就去上课了,我则留在家里大肆搞卫生,把一切都收拾干净,如同我们第一天住进来的时候一样,连卫生间我都泼了硫酸,一点点地刷了个遍。
都搞完后,我洗了个澡,然后坐在客厅的劣质沙发上抽劣质烟。外面的阳光落了进来,照射在地板上,反射在墙壁上。我笑了笑,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只是口袋里钱少了。还记得那次,X支支吾吾地走到我旁边,不停做检讨。半个小时过去了,我都没听懂她在检讨什么,实在不耐烦了,就恶令她速速招来。X这才说她今天去和同学逛街,十分喜欢一条牛仔裤,没按捺住,就买了下来,花了100块整,然后又补充说下次绝对不这样乱花钱了。我听完后,沉默了下去,不是为她花了100块而沉默,而是怪自己没能力给她好生活,使她买条裤子都要自责检讨。
我从没给X讲过我的工作,总是一脸笑容地回家,看见X就说:“哥哥我今天又给你赚了一条牛仔裤啊。”X每到这个时候就高兴得不得了,挽着我的手就闹腾个不停。我白天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只为此刻博得尤物一笑。X,我们一定要坚持到明天,明天,我们就会幸福起来的,我保证。
这段日子还算平淡,没什么特别事情。该学的东西还在继续学,业务也在波动中上升,阿树私下和我出去喝了两次茶,走得比以前近多了。无论如何,得到他的赏识是我在这里继续混下去的决定力量。
要说没事其实也有事,老墨走了。电脑城里的JS是没有固定工资的,一切都看你的业务收入,然后按比例拿工资。也就是说,如果你没做成生意,就一分钱都拿不到。老墨自上次炮哥那一单后,就无可救药地缩成了一个锤子。萧哥给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天下班后,他就没有再来了。
老墨说来也真可怜,都32岁了,在这个城市里还是一无所有,没有稳固的工作,没房子没结婚,就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捞得一顿是一顿。老墨这样的人其实还很多,譬如我也是一个,但我比他年轻,能干,坚强,所以悲剧色彩就没这么浓重。自那天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隔壁一家公司的老板跑路了。如今电脑城里的老板跑路不算什么新鲜事了,但当年确足让整个城都搞得人人自危。
这个老板其实算计很久了,所以之前没露出任何痕迹,这一跑凭空赚了几十万,很是划得来。在跑之前的一个月,才把门面装修一新,搞得牛逼烘烘,员工们还以为他们的老板终于要爆发小宇宙了。跑之前那天,还召集员工开会,信誓旦旦地号称要做到X市最强,要打开各条战线,要把电脑卖到火星上去,搞得大家热血沸腾,激情直射三前里。第二天刚上班时,还没什么异常,到了11点钟,开始个别商家神情紧张地打听他们老板在那里。12点钟,其他商家开始哄抢店内剩余货物,电脑城的管理人员开始封店以维持秩序。一个大名鼎鼎的电脑科技公司就这样终结了。
电脑城里只有少数商家在窜货时坚持现金交易,其余商家都是当天打单,隔一档期后再结算。这个老板于是打起了档期的主意,在各个商家那里大肆打单窜货。在总效益达到最大后,就跑得没影了。留下一个空旷的店面和一群手足无措,还被拖欠了一个月工资的员工。这事报警是没用的,吃了亏的人只能怪自己不够注意。
那家公司的员工反映也快,明白自己老板跑路了,立即转投其他公司。有几个员工跑到我这来了,问我要不要人。我留下了一个拉单员小庄和一个业务员老彭。正好用来取代小落的位置。因为我发现小落这孩子培养余地不大,已经把他转成技术员了。
小落有两个缺点,一是靠不大住。打个比方,如果你给他做人工呼吸,请记得先要拿个塞子把他的肛门塞好,否则你正吹得面色发青,他却悄然肛门轻启,把气都给漏走了。第二就是天性不适合做销售,经常被客户蹂躏得体无完肤,还要我去救火。
国庆快来了,到时生意会猛增几倍。公司决定要多招几个临时拉单员。肥水不流外人田,和X商量后,她就决定去我们公司做国庆期间的兼职拉单员了。我甚至都盼望着国庆快点来,我好和X并肩作战,像割稻子一样一拨拨割下去,割回她的牛仔裤,割回我的香烟,割回我们的幸福。
26.
国庆的前一天,X来上班了。我开始还担心她受不受得了拉单员的生活,毕竟整天就这么站着,厚着脸皮去问乞求别人进店面来看看。X如同恩格斯一般讨厌商业。据江湖传说,恩格斯当年是为了给马克思这个化生子赚生活费而努力卖狗皮膏药,X则是和我这个JS一起夺回本应该属于我们的幸福生活。
我则时不时走过去和她聊天。X说:“站了这么久,只有一个顾客是主动跟我说话的。”我说:“哦?他说什么啊?”X说:“他问我厕所在哪里。”我说:“哦,难怪。”
我从来不把顾客当上帝,因为他们达不到上帝那个素质。既然你不是上帝,你又凭什么要求我把你当上帝看?总之,我永远都做不到心甘情愿地先吃亏,也没耐性等您成为上帝。
小倩以前就跟我说过:“很多客户根本就不把我们这些拉单员当人看。”我苦笑一下,安慰她说:“我们也不把他们当人看就行了,拖进来一顿宰。”
本来只应该存在“我们”这个群体概念,现在却被撕裂为“我们”和“他们”。我现在写这个帖子时,虽然身处“他们”,但仍然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们”这边。不这样做,不记住这一行的委屈,我就是背叛自己。
事实上,越是嚣张的客户,越是被我这温柔一刀宰得厉害,宰到你当时不见血,回去后屙血。光是宰,我还不尽兴,我还要使劲把那些返修的二手货塞进他们的机箱。让你他妈的嚣张!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谁能嚣张过我。
我赔了多少笑容给你,我就会发泄相同数量的愤怒给你。相信我一定能做到这一点。因为我说过,这是个守恒的世界。
半天过后,X就已经掌握了拉单的技巧,不,准确的说,是习惯了别人的白眼和鼻孔里冒出来的冷气,开始和小倩,小庄一起,拉了一拨又一拨人进来。
晚上下班后,我和X一起走回了家。在路上,我们尽情地幻想以后有钱了的生活。她很高兴,我以为她真的很高兴;她很能忍耐,我以为她真的很能忍耐。
第二天,国庆。举国欢腾,庆祝伟大的共和国又气喘吁吁地熬过了一岁。在X市的一个电脑城里,我和X在卑微地忙碌着。
没想到X拉进来的第一拨客户就是她的寝室同学敏和她的男朋友,水产贩子赵。
当时我正和老彭猜测今天生意会怎么样,突然听见X叫我,抬头一看,X拉着敏和赵进来了。我愣了一下,随即拿出烟,迎了上去。
X见我来了,搓搓手,准备出去继续拉客,我勾勾手,要她一起坐下聊天。我现在要她把身份还原为敏的同学,而不是为敏服务的拉单员。我可以为敏服务,但X绝对不能这样。
我对敏有印象是因为X有一天气冲冲地跑回来跟我说:“敏这人真市侩!”我问:“怎么回事啊?”X说:“赵给她买双 500块的靴子,她整天坐在寝室里炫耀。”我看着浑身老旧打扮的X,本来准备低头老实说“我们没有钱”,但最后却抬头说:“别和那种人一般见识。”
我们四个人一起坐好后,敏先开口了:“早就听X说你在电脑城里做事,没想到正好今天碰上了哦,真巧啊。”我说:“是哦是哦,真巧啊。”敏又问:“你现在一个月可以拿多少钱工资啊?”我摇摇头,说:“我这就混口饭吃,哪能跟赵比啊。”赵把脚翘起,说:“这样吧,你若是想换工作,我可以帮你,我认识的人还是很多的。或者,我带着你做水产也行,比死卖个电脑要来钱。”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笑出来的,反正我还是笑出来了,笑得比哭还难受,看了一眼X,扭过头来就直接问:“你们大概准备配哪个价位的电脑?”
这就是我在国庆装机周谈的第一单,我偏偏就不谈成。我怕谈成后X会鬼上身。
晚上X显得不高兴了,一个人朝墙躺着。可是,X,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不想通过和你吵架来隐藏我的卑贱。因为我们两人都知道我是个卑贱的小JS,只是我们都尽量不去触碰这一点。
第二天,X却乐呵呵地喊我起床了:“猪啊,起床准备去上班啦,今天一定要给我赚回一条牛仔裤加晚饭钱哦。”我从床上跳了起来,抱着她,说:“没问题,哥哥我今天去杀翻那千军万马给你看。”
X拉单的能力确实很厉害,而且厉害到出乎我的意料。她吃饭上或厕所时,我们店里就空荡荡的。她一出现在门口,我们店里就熙熙攘攘。连阿树都止不住地赞叹:“你女朋友可真厉害啊。”
下午的时候,X拉进来一拨客户,看上去是铁定会在今天装机的那种。我想起今早对X说过的话,抖擞着就使劲谈了起来。花了一个半小时,把前奏程序都进行一遍,快要到交定金时,客户突然提出要去别家看看再回来。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我当然不会让他出去,就问他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客户说没有,都很满意。这种情况是最麻烦的,客户连要求都不向你提了。没有矛盾的单子最难终结,他都满意,但就是要去别家看,我总不能掏把菜刀要挟客户吧。
在客户出门后,我先估量了他回来的可能性有多大。可能是人的期望太大,做判断时就会出现误差。当时我就满怀信心地认为这拨客户会回来的,并且给X讲,这一单,最终落到我们口袋里的钱有30块。X听了美滋滋的,转个身又蹦蹦跳跳拉单去了。见X如此开心,我也开心,最后我们俩就都开心。
这种开心,就像是一个孩子终于快要拿到盼望已久的糖果了,用其它形容词很难表示出那种灌满全身,异常简单,在别人看来根本不是幸福的幸福感.所以我说,我和她都是美滋滋的.因为这个即将到手的糖果,我当时几乎觉得我和X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人了.
过了一会儿,小倩走了过来告诉我,说那客户好像在别家店交押金了.我愕然.然后我又赶紧派老彭假装上厕所,去帮我看个究竟。同事去了又回了,对我苦笑。这时,X走了过来,问我那个人是不是在别家买了?我看着X,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是的。X也许是不满意我的这种无所谓,就出去和小庄聊起了这件事。聊着聊着,X还回头跟我说了一句:“嗯,确实在那家装了,我看见机箱都送过去了。”
谈了半天的单子最后让别人抢了,其实让我难受到愤怒,有一种强烈的,被客户耍的感觉。也许X说这句话并没有特别的意思,我却如同压抑以久的火山,陡然爆发,认为X是在嘲笑我的无能,在怪我失手,在故意扫我的面子。我大声呵斥X,X没还口,只是低头站到远处的楼梯口拉单去了。
吃完饭回家后。我没有打游戏,她也没有看书。
我躺在床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她躺在我旁边,两眼望天花板。我没有说话,她也没说话。如果我和她都是少根筋的人,那么这难受的一天,就会到此打止。
偏偏没有。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我也在这样想.
我在想自己为什么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天,我会为了30块钱恼羞成怒,我会因为30块钱没赚到而朝她发脾气。30块啊,多么小的数字,但,同时又是一个大到让我越不过的数字。
我因为20块,而敏感,而恼羞成怒,而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件天大的事,而觉得自己无法超脱,所以,我和她吵架,然后我们回家,躺在床上想着同样的事情.
我和她都在想,为什么我们活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的幸福,轻而易举地被30块钱摧毁掉了.我觉得我们很低贱,我们低贱到了30元.30元,标在我额头上的价码是30元.卡夫卡说过,每个人额头上都贴着张价码,我现在知道,而且很清楚地知道我额头上的那个数字.
仁慈的上帝啊,我是不是这个地球上,价码最低的人?
要是麻木不仁就好了。可惜偏偏我和她都很敏感。我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体验而已,但,这偏偏就是真的。我的存在,原来就是如此的低贱。比我以前想的,还要低。
我认为我很可怜,我蒙在被子里无声的流泪,后来控制不住,身体在被子里一抖一抖的颤动。X伸手进来,把我抱紧,我这时才发现,她也早就哭了。哭得很伤心,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她对我说,我们真可怜。我说是的,我们真的很可怜。那个夜晚,没有月光,一切寂静。我们最后是哭着睡着的。
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X说过,我们像两条小鱼,我们要相濡以沫。然后她给我讲了相濡以沫的故事,两条小鱼相互吐吐沫给对方,使对方生存下去,这是我听过的,唯一让我坚信的故事。
10月的X市,你让我死在了你的怀里,浑身赤裸。
那个晚上,X哭着对我说:“贫贱夫妻百事哀。”
27.
在我这庸俗的半辈子里,遭受过两次极其严重的压抑,每次都差点让我变态。第一次是读初中时的性压抑。身体迅速发育,大部分时候裤裆里都会顶起个帐篷,又不懂打手枪,苦于找不到把帐篷放平的方法,只好整天趴在床铺边摩擦个不停;第二次,就是X对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时候,对于金钱的渴求,和遥遥不可及的压抑。
我逐渐回想起了,以前被我忽略掉的诸多细节,被我忽略掉的X的苦楚。
我和X前不久从房东那里捡回了一个破液化器灶。做饭这件事,自然就落到了X头上。我们没冰箱,只能每天去买菜。X对我说:“每天夹杂在一群大妈中,同菜贩子为着几毛几分而吵架的感觉真难受,我还这么年轻,就要做大妈们做的事情了。”
就在上个星期四,X打死都不去上课。我摸着她的脸打趣说:“X啊,你怎么这么不乖啊,课都不去上了啊,哥哥不奖你大红花了哦。”X转过身,不说话。我继续追问,X才说:“我穿这身衣服又脏又旧,都不好意思和同学坐在一起。”
。。。。。。。。。。。。。。。。。。。。。。。。
回想起来的细节和X的苦楚越来越多。我的双眼,开始不断渗血出来,顺着脸颊而下。我自己穿不好吃不好,受点气就算了,我绝不能让X同我一起过这样的生活。
世界在我眼里,成了一个金钱飞舞,肉体分裂的抢劫场。在哀号声中,大家都在胡乱抢,抢到后就裹在怀里,独自享受掉,然后继续下一轮抢劫。我身处抢劫场的中心,把牙齿磨得足够尖锐,但就是抢得不够多。眼界之中,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继续抢了。我坐立不安,我四处打量,我八方追逐,却最终发现落得个两手空空,听到一句X实在不忍心说出口的“贫贱夫妻百事哀。”
走在上下班的路上,我盯着别人手中的黑包,打量着其中能有多少钱,有几次在僻静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想上去动手。我知道,我只消拿砖头在那些人脑袋上拍一下,他们就会无声无息地倒下去,然后我就可以拿着包回家。
在我有限的大学生活里,把刑法总论分论都学完了,还去中级法院听过不少庭审。看着那些带着手铐,穿着有编号的囚服的人,我心想这没文化的人就是大胆,居然可以为了抢到一个戒指把受害人的手指砍下。走到今天,我才知道,他们不是因为胆子大文化低而那样做,相比之下,我的犯罪欲望似乎更强烈。只是那一瞬间的举动,便可以获得巨额回报,我也想做做。那是一种体内无法控制的欲望,真的真的只需要那么一瞬间,只要我拿砖头拍下去,我就可以解脱了。
我问过X:“如果你捡到一个包,里面有很多钱,你会怎么办?”X想了又想,说:“如果是以前,我会把包还给主人。可是现在,我觉得,我会先估计一下这个包的主人的身份,如果他不穷,我就不还给他了。”
X有了和我一样的心态变化。我们当时都不够高尚,因为我们过不上高尚的生活。
我不止一次在夜晚时分,悄悄醒来。把头往后仰,仰到不能再仰,快把脖子扭断时才停下来,然后继续重复这一动作。我要让自己反复品尝这种带有自虐意味的痛苦,以此警醒自己。折腾累了后,摊在床上,空洞地望向黑暗深处,恨恨地无声呐喊:“我要钱。”
我也许是个祸害,因为我欲望太大,因为我总想抢到更多。此刻我的身份就是电脑城里的一个JS,那些跟我打交道的人,注定会要被我抢。
我不会让X的眼泪白流。
用手抹了一把自己脸颊上的血,涂在舌头上,腥味很重。
28.
外公外婆,连同我家,一直以来和舅舅的关系都不怎么好。因为在那人民公社时期,舅舅有一次帮全家人打完饭后,趁着其他人没回,一个人把四个人的饭菜全吃了,害得母亲和外公外婆饿了一晚上,第二天出早工时嘴里直翻胃液,外婆还饿晕在田里。此等不顾亲情的事情虽可理解,但万不可原谅。男人一次做了畜生,一辈子就是畜生。
母亲给我提到这事的时候,要我拿剪刀戳准心脏以牢记住一点:你在最饿的时候,也要忍住,也要先尽力找食物让家里其他人吃饱,起码,不要去抢其他人的食物,否则,家族就延续不下去,就会四分五裂。
X是我的女人,我就要先让她吃饱吃好。这事不需要什么道理,是上辈人遗传给我的血脉精神。如果说一个人要靠信仰撑起来的话,这就是我的信仰,而且是我在这个抢劫场中最后的信仰。我和X就靠这个信仰,相濡以沫地生存在这个庞大而陌生的城市里,我们一起举刀,妄图抵挡住生活的进攻。做能为X提供幸福的男人,比做好其他身份更重要。我哪怕去捡垃圾,也要让X穿得好吃得好,一定要盖过那个敏。我知道X不是个市侩的人,但这样下去,X总会有一天受不了敏炫耀她的靴子而爆发的。我不能让这一天发生。
这些天来,我主动和阿树拉近关系,探听可能对我做出的安排。不过每次都探听不到什么,依然和上次在他家一样,到点就准时拉下幕布。阿树也是个聪明人,他既吊着我的口味,又继续拉结萧哥,反正确保他手上不会缺少可以独档一面的干将,以便在平衡中达到效益最大。
我本来以为阿树就快把萧哥踢走了,因为他们现在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互相憋个冷屁股脸使劲给对方看。后来我就想通了,我这纯粹是小人以君子之心去度小人之腹。君子讲感情,若讲感情,萧哥和阿树怕早就干了百八十次架了;小人讲利益,大家关系不管如何糟糕,不管如何准备着把对方踢掉去另寻快乐彼岸,反正现阶段都还可以互相利用对方,那一切就会继续下去。
除开这件事,我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多敛些钱带回家。光靠做店内的业务是不够的,一过帐就只剩下25%给我,其余部分,要上缴给公司。看着那75%离我而去,真恨不得要抢回来才好。没法子,我只有左手维持店内的生意,右手在其他渠道抠钱。
抠到的每一分钱,都是那么的不容易,因为别人也想从我手里抠出每一分钱。
电脑城里新进驻了一家维修公司。开业的时候,把我请过去抽烟。老板笑呵呵地塞给我一张单子,悄悄说:“伙计,以后我这就是靠你捧场啦。”这话听起来那可真叫一个舒服啊,被别人当牛逼看待的感觉真不赖。单子上面详细写了写各种维修项目的回扣比例。我认真比较了一下,发现比之前我经常去的那家维修公司给的回扣要略高,当即就决定,以后就把客户往这带了。为了表示对老板把我当牛逼看待的谢意,我决定隆重地向他表忠心,把他神神秘秘地拉到一边后,拍着胸脯就说:“我以后的客户就往你这带啦。”
隔天就有个客户抱着XX牌显示器过来,我检查了一下,是高压包有问题,但是已经过保了。我于是告诉客户,只能拿去维修公司自己出钱修了。客户同意后,我就抱着显示器,把客户带到了那家新维修公司,按规定,我在下班的时候能从这拿到10块钱。
一整天我就被这10块钱烧得慌,自“30块钱”事件过后,我就相信,只有揣在口袋里的才是自己的。下班后我就哼着小调,散步般地走向那家维修公司。唉,一块肉搁在那里等着我去吃的感觉让身上每个毛孔,都尽情地张开。走到跟前,我日哦,居然关门了,怕不会是故意想让我那十块钱打水漂吧?我趴在玻璃门上往里面看了又看,确认确实关门了后,在门口转了三圈,骂了又骂,还踹了一脚,然后忍痛掉头回家。
第二天一上班,我直接去了那家维修公司。那胖得自小腿以上就是屁股的老板娘不但不承认我昨天带了个客户来维修显示器,更拒绝承认认识我,开口就是:“你谁啊你?找我要钱干嘛啊?一大早老娘还没做生意你小子就过来要钱,不懂规矩啊!”我陪着笑,说:“您前天还给我敬烟来着啊。哦,我是KK公司的,昨天带了个客户来修显示器。”老板娘笑笑,然后迅速板起脸:“我还是不认识你。”我缩着脖子,掰着手指头和她温柔地争执起来,争执半天她都不肯承认。我只好缩回阵线,装作是顺路过来看看一般,说:“那我中午再来,等老板回来我直接跟他说。”老板娘“球”了一声,说“随你。”
我憋着一口气潜到了中午时分,就要再一次走进那家公司时,听到里面那鼎沸的人声,我突然就泄气了。旁人皆欢歌纵酒,我独踽踽前行去要钱,不管怎么样,无论古今中外,我都会是个不受欢迎的角色。在不受欢迎的角色和放弃10块钱两者间,我必须做个抉择。在角落里抽了半根烟,都没能提起足够的勇气命令自己进去后,我只好选择了后者,自我安慰,权当是买肉喂狗了。
到了下午,我越想越气,她她妈的不是明白着欺负我么?!我装装纯洁,你她妈的还真把我当处男折腾啊!不能便宜了这个胖老板娘,喂狗也不能喂给这只放个屁都带油烟味的胖母狗。我一定要厚着脸皮把钱要回来,我如果今天主动放弃这10块钱,明天就可能放弃更多,岂有此理,如此下去,岂不活在轮回的悲剧中!到时国将不国,那X的眼泪就真的白流了一地。
但是,如果她不给怎么办?她不给老子就拍桌子吼她。她再不给?再不给老子就当场发癫痫,把口水抹遍,闹得她不能做生意。想到这,热血上头,以死相争的决心都有了,我大义凛然地出门,走到半路,想着还是要稳妥点,哪怕是打架都要有人在旁边维持秩序,就又挂倒档,退了回来,对老彭勾勾手指:“来,跟我出去转转。”
“谁动我十块钱,我动谁一条命。老子反正被开除的时候就在派出所里有备案了。”我心想。
我和老彭扑到那里时,正好碰上老板要出门。我一见老板,感觉就像马克思看见了恩格斯,上前如同熟人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大咧咧地问:“生意怎么样啊?”老板看了我一眼,毫无表情地说:“还行吧。”我赶紧说:“昨天我本想来你这来接那10块钱,可是下班的时候又忙得很,等忙完后再过来时,你这已经关门了。”本期盼着老板一定会笑着反映过来,没想到他困惑了好一阵,说:“哦?你是?”操他妈的,前天把我当牛逼看待原来是假的,现在居然连我是谁都忘记了。吞了口气下去,说:“我是KK公司的,昨天带了一个客户过来修显示器,是高压包坏了。”老板说:“哦,这样子啊,我去翻翻帐本。”我说:“那我就再外面等你啊。”我实在不想进去受那个老板娘的脸色。
在外面等候的时候,听到了如下对话。
“你翻帐本干嘛啊?”
“有个家伙说昨天的回扣没给他。”
“噢,就是那个家伙啊,跑了几趟来要那10块钱了,亏他还真有耐性,你认识他么?”
“不认识。”
“快给他让他走,他那种人我怕。”
一会儿,老板出来了,递给我十块钱,点点头就进去了。
“他走了没?”
“打发走了。”
“哎哟,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我没走,我还站立在这个地方,只要你把欠我的钱给我了,我自然就会走。我不管你们如何看我,对我说了些什么话,反正我一定要把这10块钱放进贴胸的口袋里,温暖着带回家。
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广播里在一遍遍地说今年的GDP增长率又创新高。我听得一脸茫然,不知道GDP与我有没有关。我环绕四周,这些忙着谈单忙着调货的人也与GDP有关么?我走出电脑城,刺眼的太阳照得我头晕,看着车水马龙,你们也都与GDP有关么?你们都是怎么活下来的啊?大家都为增长GDP作贡献,为何就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喘一口气,我就一定会跌入地狱,万劫不复,永失去X。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所以过上了这样的生活,我只知道,我现在要立即回公司坐好。
光赚一笔笔小钱是没出息的,我坐着没事时,就钻研起了萧哥。我对于强者,总有一种天性般的钻研习惯。
抛开其作为承包人获得的收入,光把萧哥当作一个业务员来看,收入也在我的四倍以上。我对比了一下我和他的敛钱术,发现自己从来没接过大单。
小JS和大JS的区别就在这里。我作为一个小JS,已经做到极限了,整个电脑城里生单装机量,我已经做到了第一了;而萧哥是大JS,每月只等随便接一个大单,就足以把我压到他胳肢窝里闻狐臭了。
全世界的电脑公司里,对于大单把握最好的,就是DELL。自政府到大企业再到教育机构,它的龙爪手都能如数伸进去。搞定一个大单,比零零碎碎做些个人客户要容易,利润也更高。
电脑城里的低端JS自然不能和DELL这种高级JS比,对于电脑城里的JS来说,大单通常是网吧,小学校,小企业以及行业客户。萧哥平均每个月都能接到一单网吧业务,光靠这一单就能有1W以上利润,与我要死要活搞定一个生单,所得数十至百的利润相比,简直就是金钱爆发。阿数之所以迟迟不敢炒掉萧哥,就是因为萧哥在这些方面有深厚的客户关系。把萧哥做掉了,谁来替代他?阿树比我自己更清楚地知道一个事实:我还没这个资格。所以我也不用妄想光用万般柔情就能溶解阿树那冷酷的心灵。
作过销售的人,大抵都在心里记死了一句话:“谁有客户,谁就有价值。”
我很清楚,我必须要接大单,必须要成一个大JS,一个动辄可以横扫半个电脑城的大JS。这事想起来又开心又容易,做起来则太难。机关学校我没关系,行业客户我挨边不到,网吧老板都固定在熟人那里装机。
接下大单,不仅可以暂时获得些钞票,能暂时缓解X的眼泪,同时更为了在JS路上走得更远,要真正摘掉“贫贱夫妻”的帽子,我必须要堂堂正正地,坐上经理位置,必须要让阿树舍得把萧哥这块肉割掉,把我这块肉含在嘴里。我知道自己是没有退路的。一家店面,永远只有一个经理,只有一个拿着比别人高得多的收入的人,一个可以真正脱贫走向高尚的人。
如果说,之前我有这种想法时,还觉得愧疚于萧哥的话,那现在我就觉得如果我不能做到这一点的话,我就是深刻地对不起X。两者相权,孰重孰轻,无须多思。
迎着瑟瑟秋风,我努力寻找着血腥味。如果我天生就不是一个活该饿死的人,那我就一定能顺着血腥味找到肉。抱着这样的纯洁理想,我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大概生命本就是用来等待的,半生俯仰再加半生飘零,就只为那一瞬间的猎物,最后成全自己。
回家后,翻出本人的臭诗全集,看见了自己曾经写过这样的文字:“青春是阵吹来的风/不经意间/吹得我泪流满面。”
“这不傻逼么?”,我一把将此页纸撕下来,拿着大便去了。
29.
不知道上帝闲暇时分靠什么打发时间,也许,他会穿着白袍子坐在椅子上,欣赏自己制造出来的,这个深邃得找不到边的宇宙吧。
或许,他在某一天,会无意中将目光落在地球上,更或者,他会看见一个小男孩正蹲在地上使劲折腾一颗核桃。上帝很奇怪,这孩子使劲折腾一棵核桃做什么啊。于是就继续看了下去。过了很久,这个孩子还是没能想出办法把核桃敲碎,把里面的桃仁取出来。
上帝不耐烦了,大好时光,就放在折腾核桃上了,真没出息。于是,拂拂长袖,核桃就滚出去好远,那个孩子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无比惊恐地追了上去。慢慢蹲下,把核桃捧在手里,还轻轻地吹了口气,把核桃壳上的灰尘吹散。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上帝发怒了,这孩子是有病还是怎么着啊,居然捧个核桃当宝贝,这算那门子荒唐事啊,我就偏偏要你失去这颗核桃!捋起衣袖,举起扇子,一把扇了过去。
核桃就滚得更远了,几乎都要看不见了。那孩子奋不顾身地朝核桃跑去,跑着跑着就莫名其妙地一次次摔倒在地,摔得浑身是血,努力着爬起来后就继续追核桃。终于追到了,并且把核桃藏在胸口,左右打量怀疑是不是有人要和他抢这颗核桃。
上帝震怒,如此不顺其旨意的人还是第一见到,正准备一巴掌扇死这个孩子时,另一个女孩子颠着小步走了过来。男孩见女孩来了,把脸上的血擦干净,把核桃高高举起,对女孩说:“看,这是什么?”女孩高兴地拍着手说:“是核桃耶!”男孩把核桃递给女孩,说:“这是给你吃的。”女孩靠在男孩的肩膀上,说:“我要我们一起吃吧。”
看至此,上帝脸红休矣,咳嗽两声,回去午睡了。
上帝知道,那个男孩是我,那个女孩是X。上帝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我宁死也要夺回这颗核桃,为什么X看见这颗快变成石头的核桃会如此高兴。
因为上帝不知道,这是我和X仅有的,能让我和她活下去的最后的食物。
逍遥者,不知生存之艰难,谓此核桃且干裂且低贱;生存者,独靠此核桃方能继续生命。
江湖曾有人云:“核桃一颗,牙齿一副,身旁佳人一个,虽死无恨矣。”
30.
小落借助亲戚的关系,跳槽了,去了华代大厦里的一家软件公司。走的时候满脸解脱,如同张大民的弟弟终于熬到可以去新疆种苜蓿了一样。我心里那个羡慕啊,源源不绝,心想如果我可以去华代大厦里做白领,折寿几年我他妈都愿意。小落后来还经常回电脑城,不是因为思念我们这帮受苦受难的同事,而是他老板看他以前在电脑城里打过工,就派他来采购些配件。
每当小落衣锦还乡的时候,我就很不好意思,尤其当他来的时候正逢我就这么无所事事,斜坐在椅子上等顾客上门。看看他,仿佛一夜间成长了10岁,打扮得体,说话稳重,开口就是高雅话题;再看看我,仿佛一夜间老了10岁,一身软塌塌的牛仔服,时不时冒粗话,开口就是昨天又宰了数十块。唉,不得不自惭形秽啊。人家那是正宗的IT人士了,和我这种JS有了本质的区别。身处的轨道不一样,生活层次就不一样,连娶的老婆都会不一样,以后生的孩子的脑垂体都会不一样。想到这,心里一紧。危机感阵阵。
光拿到核桃,而未取出桃仁,有何用?
我每次刚拿到核桃,就要迫不及待地告诉X,仿佛我们就一定能吃到桃仁一般。我就这么一次次地用憧憬来填饱X,让她露出笑容。池莉说:“人总要有点憧憬,不能一生出来就直奔死亡。”
我给X说过,我们一定会很有钱的,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我们一定会如何如何。
一次次地憧憬都没有能够实现,别说X,就连我自己都开始对此乏味了,边际效益递减同样可以适用在憧憬上。但除开憧憬,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又给X说了我的憧憬,我这次一定要做到的憧憬,那就是:我要取代萧哥当上店长!
X听到我这个憧憬,吓了一跳,说:“啊?这样不好吧?”我没说话,光皱着眉头抽烟。X沉默了一阵后,摇着我的手说:“你别去想和他争好不?你斗不过他的,我们就这么平静地生活下去吧。”
我盯着X看了又看,后悔给她说这个憧憬了,完全没有我想要的效果。X不但没有露出高兴的笑容,反而忧心重重。我于是就决定不给她说我这一憧憬了,我决定要做到后再让她高兴。这也形成了我后来一贯的行事风格:男人要做狠事,就别和自己的女人商量。等搞定后再让她高兴。
我搂着X说:“跟你开玩笑的啦,很晚了,快睡吧,乖。”
今天一上班,搬运工老周同志就不太正常。装可爱装个不停,都快50的人了,还学给电脑城送盒饭的小姑娘那样挽起兰花指,撒娇个不停,还非要贴在我身边,嚷嚷着要给潇洒哥讲他的生活质量问题。反正没事做,但听无妨。
老周以前在关西监狱坐牢时吃白菜吃多了,所以现在几乎把工资全用在饮食上面了。所以没吃过苦的人不能成大事,但是吃苦吃太多最后把吃肉吃鸡蛋当作终极目标的老周,也不会成大事。吃饱,睡好,然后死去。君不见,大学里最积极向党组织向学生会团委靠拢以分得点利益的,就是贫困生。别瞧不起他们,他们从小就没吃够肉,饿得有阴影了,所以现在就想要努力着吃够。老周就是如此。
老周说:“我昨天晚上吃了1斤肉加10个鸡蛋。”我说:“哦。”老周说:“我通常要吃1斤半肉加10个鸡蛋的,但是我昨天突然不想吃那么多,就少买了半斤,就只买了1斤肉。对的对的,本来要买1斤办,少买半斤,那就是一斤,没错。”我想起《人生》里高加林和巧珍的关于母猪下猪仔的那段对话了,但是我尊重老周,所以继续说:“哦。”老周见我对此似乎没兴趣,就趴在我耳边小声说:“我昨天去玩女人了。”我一下子提起了精神,奶奶的,我知道老周没老婆,但没想到他居然还懂得出去开洋荤哦。见我两眼放光,老周就很满意这个效果,其实我感兴趣的是什么档次的妓女能开恩让老周嫖,鸡巴因为拥有者的身份不同,插的B也大相径庭,但是也都能各安其所,完成差不多的物理过程。老周说:“哎哟,昨天晚上啊,干了三把,那婆娘趴在我身上直喊我作亲爱的老公哦。”说完,老周害羞得窃笑,满眼回忆。我也笑笑,问他:“那女人什么年龄啊?”老周说:“50多了吧,奶子都垂到肚脐眼了。”随后老周骄傲地补充说:“她告诉我她一般不和别人过夜的,只和我这种老朋友才会过夜。”我回答:“那当然。你老周这么牛逼,她肯定和你过夜啦。”想起自己以前写过的一首臭诗“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糖果/和童年回忆里的情人”。不知道亲爱的老周能理解么?
老周正冲动得要给我交代细节时,一个客户探头进来了,问:“请问,萧经理在不在啊?”今天萧哥轮休,我正听老周说得起劲,就随口回答一句:“哦,他今天休假。”客户说:“麻烦了啊。”就准备走人。我猛然一激,站起身来,问:“请问您有什么事么?”客户说:“哦,我要配50台网吧机,今天过来看看。”我朝老周使了个颜色,老周立即知趣地离开了。我转过来,堆出一个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脸,对客户说:“您请进,萧经理不在,您和我谈是一样的。”
这不是大单是什么?
31.
“你是?”客户坐下后问我。我把牛仔服领子掰直,咳嗽两声,坐端正:“我是销售部文经理。”客户马上露出微笑:“哦,文经理,你好,我叫大马。”我深沉地点点头,把情绪从老周打炮的故事中拽回来,准备战斗。
人在江湖走,一要装得自己有职位,二要装得自己有年龄。没这两点资质,你就是白虎精,别人根本不会拿正眼看你。实在装不出来就使劲吹,这是一个永不被吹破的气球。退一万步说,即使你演技低劣,不小心把气球吹破了,也只会吓得别人花容失色掉头逃窜,绝对不会伤到自己。
我在喊大马进来的时候,其实还犹豫了一下。因为大马既然开口问我萧哥在不在。那么按老规矩,大马就是萧哥的客户,我要么不同他谈,要么就是帮萧哥耕耘责任田。除此之外,我就是在摸老虎屁股——和萧哥抢单。
小成和我抢单,最后我让他滚了。其实小成滚蛋不是因为他和我抢单,而是我不喜欢他,同时他不够牛逼。所以这个社会在本质上是没有规矩的,一切就看你是牛逼还是傻逼。傻逼者万事皆错,牛逼者万事不一定皆对,但万事一定不受谴责。
后来我同X一起撰书回顾奋斗史,回顾到此事时,我坦白对X交代,当时我心里面横竖就是想要趁萧哥休假,一举抢下这个大单。肉已经到嘴边了,不管被萧哥发现后结果如何,反正我先吞下去再说。大不了吐出来还给萧哥,估计他是不会嫌弃的。如果他嫌弃,那我巴不得,再抓起来塞嘴里吞下去。
X惊讶到惊恐:“啊?我一直以为是萧哲误会了你所以才那样对你,还在心里面帮你骂了他很多回,原来你真的是故意和他抢单啊,你怎么能这样啊?!。”我没接X的话,心想老子如果不是这么执拗地故意着从别人牙缝里夺些肉,你我今天恐怕沦落到靠在南大门摆地摊卖乳罩内裤为生了。
X见我不开口,又追着我问:“那你后来跟他道歉过没?”我咆哮:“你忘了他后来是怎么对我的啦?一个月给我发250块钱工资的事情你忘记啦?”X说:“那反正是你先不对并且搞砸了搞得一塌糊涂,他才报复你的啊!”我冷笑一声,说:“那你去找个时传祥那样的人结婚吧,那样的人永远是对的,光荣地掏了一辈子社会主义的粪。”
这是我和X的第二次争吵。 我开始明白,有些肉不能让X知道是怎么来的了。让她知道了,她就吃不下了;不让她知道,她就会吃得很开心。英雄不问出处,肥肉不问来历。
那天我第一个想搞清楚的问题就是,大马和萧哥的关系到底如何。我注意到他称萧哥为“萧经理”,看起来很生疏。
我于是问:“大马,萧经理以前给你写过单没?”大马说:“哦,没有,我是听一个朋友说萧经理这不错,就来了。”我点点头,明白了七分。那看来大马还不是萧哥严格意义上的客户,我还能装糊涂给他写单。实在摸了老虎屁股,也好给自己一个误摸的借口。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从这一刻,我就开始失去了对人和事的把握能力。我除开模糊地知道自己要拿大单要当店长,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问了问他的要求,就开始写单。写完后给大马看。大马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戴上眼镜对比起来。对比完后,说:“哟,我朋友的这张单子就是上个月在萧经理这配的,你给的配置差不多,价格怎么比他的低了200多块啊?”我当时忍不住就想跳到桌子上向大马宣布一个真理:“因为你那个朋友是傻逼,被萧哲宰了还乐呵呵的。我没有宰你,所以价格才这么低!”当然,从嘴边说出来就变成了:“公司正在做活动,这是我给您的优惠价。”
大马说的那个开网吧的人我也认识,是萧哥的老客户。上个月装的那批机器被萧哥宰了将近两万。这世界上就有些事是我无法理解的,譬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客户明知道自己被萧哥宰了,仍然要一次次地来挨宰。我就总有种冲动,想把这个事实告诉大马,不知是因为自己看见了这一黑洞心里不爽,还是单纯地想拆萧哥的台,以此证明自己的诚心。
大马似乎对价格很满意,要我带着他把所有配件都看了一遍,然后问我:“还能有优惠点么?”我想了一想:“到真正装机的时候还会有优惠的。”大马说:“嗯,就在这两天里会装的。”我想了一想,跟他挑明了:“你再来公司的时候不要找萧经理,直接来找我就行了,只有我能开这个价格。”大马呵呵一笑,说:“好的好的,那我到时肯定直接来找你。”
大马刚走,我心里陡然有个不好的预感:“大马这厮不会拿着我的诚心去喂狗,然后拿着这个价格,死心塌地去找萧哥谈吧?”越想越乱,越想越后悔,后悔把价格开低了。什么余地都没给自己留。
第二天,萧哥来上班了。我装作嘛事都没有,该干嘛干嘛。说说笑笑,坐坐跳跳。不过感觉越来越不对,恨不能把大马杀人灭口。
中午,萧哥接了个电话,盯了我两眼,匆忙出去了。
32.
偶尔,我也会想起我的大学,我的一年半大学,想起席慕容的那首短诗:“天是这样蓝/树是这样绿/生活原来可以这样好”。我知道我活该,所以我不后悔,但是我真的很遗憾。闭上眼睛,分明感觉昨天才离开寝室,才离开寝室阳台上的那盏60W灯泡。
悠闲颓废还没有品尝够,漂亮的女生白发的先生还没看够,我就这么匆忙系好鞋带,披上大衣,走入生活。一瞬间,两眼朦胧,我竟不知身处何方。我的身边,不再有那群三中全会后出生的天真同学,不再有温柔的笑脸,甚至,不再有干净的眼泪。我的性格缺陷,源自我的生活断层。
如果可能,我希望我此刻是敲着饭盆,思忖着去学校食堂胖大嫂那里打一块钱饭菜,而不是自萧哥接了那个电话出去后,就食欲全无地坐在椅子上想对策。X后来听我说到这里时,跟我开了句安慰的玩笑:“幸亏你当时只是食欲全无。”我回答:“你,真,淫荡。”
悬而未决的滋味最难受,又胆怯又煎熬。我巴不得萧哥早点回,让我安了这颗心。一下午就这么魂不守魄地飘过去了。
快下班的时候,萧哥一阵风般地回来了。
没有跟我说话,而是径直去了阿姝那里唧咕比画了好一阵。我松了口气,也许萧哥不是忙我担心的那件事吧。感觉鼻子有些痒,正在准备打出一个大喷嚏的节骨眼上,萧哥走到了我身边,“啪”地把一张单子拍在桌子上,活活把我的那个喷嚏给吓了回去,肚子里气胀了半个月。
“这是不是你写的?”萧哥问。我拿起单子,就知道完了,大马这个神经病果然还是不信任我,还是去找了萧哥谈。我不动神色,把单子详细看了又看,然后抬起头来对萧哥说:“哦,是我那天给一个说要装网吧机的人写的。”话音未落,萧哥就不耐烦地打断我:“操!你他妈有什么资格给大马写啊?你就是一垃圾你知不知道?!一个垃圾有什么鸡巴资格给我的客户写单啊?!”这是一个逻辑学上的三段论推理,我不能沉默,此时沉默等于伏法,我继续说:“他说你没给他写过单,所以我想着你不在,就随手给他写了一张单啊。”萧哥也没停顿,弹着单子就说:“你看你报的价格,他妈的连回旋余地都没有,大马现在死活要用这个价格到我这装,你看怎么办?!”这个问题我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好讪讪地坐在那里。萧哥指着我的鼻子,冷笑两声,说:“你他妈给老子记住,别把自己当聪明人。老子先去忙这单,回头再收拾你。”
小卢蹲在展机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我狠盯了他一眼。他却更加得意,直把机箱当腰鼓使,拍得那叫一个震天响。
老周不知情,走了过来俯下身子,说:“我继续给你讲那天晚上玩女人的事情吧。”我直接说:“滚!”老周竖起脑袋,四处看了一圈,调头诧异地走了,一边走一边问候我。
我抽起烟掩饰自己的窘迫,浑身冒冷汗。原来汗也可以如此冰冷。
那一瞬间,我很想X,我只想回家拉上窗帘,我只想安静地躺着,离开这一场我挑起来的噩梦。我是如此的后怕,如此的想逃离恶心的电脑城回到那所重点大学里去。石康说:“不想到现实,就不会痛苦,就不会流出眼泪。”
心情平静下来后,我不是想到现实,而是回到现实。我也就无所谓,反而欣慰了。我和你萧哲本就是陌生人,我不欠你什么,你不欠我什么。你萧哲再牛逼,我就不信你还能把这单轻松搞定,还能把大马当瓜娃娃耍。我耍不了的你也别想耍。
笑容满面地等下班。
下班回家,X正围在锅子旁烧土豆炖牛肉,见我回来,就要我表扬她。我尝了一口,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还是你对我好。”X扭着屁股撒娇:“那当然。”我跪在地上,把脑袋靠X的怀里,说:“抱着我。”X惊诧地说:“我现在两手都是油啊。”我没作声,X就慢慢地抱紧了我。
“X,不管我做出什么事,我要你记住,我是想你幸福的。”我在X怀里喃喃自语,说完后大笑不止,笑得差点岔气,X把我越抱越紧,旁边锅子里的牛肉和土豆正翻滚不止。
今天变天了,有点冷。
33.
就是昨天,我发现自己快丧失掉哭泣这种情感表达能力了。X抱着我的时候,我分明是想哭的,没想到却笑了出来。明明越笑越想哭,最终却越笑越大声,笑得接近于干嚎。X不停地摸着我的头发,说:“我在这里,我们不会有事的。”我仰起头,重复那句我说了无数次的话:“X,过了明天,一切就会好的。”X看着我,依然坚定地说出:“嗯,我相信。”
晚上,我又主动失眠了。
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想起了自小以来的理想和沉入水底的誓言。回忆到疲惫后,我就顺其自然地迷糊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弓着身子,趴在了X的肚皮上。我挪开脑袋,正待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时,X撩起被子,对我百媚一笑:“小朋友,你快压得姐姐我喘不过气来了。”我老脸臊得通红,赶紧蹭回枕头上,装个大老爷们样,用手指拨了一下X的小下巴,然后把她搂在怀里,说:“来,再躺一会。”
今天公司里显得格外冷清,人都不知跑哪去了。上班的路上,我还琢磨着一看见萧哥就要跟他道个歉说几句梯己话。此番心意现在无处可投,光在我心窝里硌得慌。
我越坐就越无聊,越无聊就越坐着。仿佛又回到了刚开始做JS的那段时光:四肢麻木,瞳孔放大,望穿电脑城。止不住地期盼萧哥能从半空掉下来,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我好赶过去扶起他拍他的马屁。想多了就想糊了,我把大马这事就当成灰吹走了,估计萧哥也会如此吧。
下午三点多钟,萧哥手拿单子匆匆回来了。他一进门我就忙不迭地站起来,凑上前准备跟他搭讪,他睬都没睬我,大步就去了阿姝那里。我苦笑两声,继续坐下。不到一分钟,阿树搂着大马也笑笑哈哈地进来,在我侧面的那张桌子旁坐下了。萧哥在总台那里对大马说了句:“那就开始调货啦。”大马说:“哦,调吧调吧。”
大马最终还是一头栽进了萧哥那“大而威”牌的内裤里,挣都没挣扎一下。
萧哥走过去,挨着大马坐了下来,他们三人开始谈笑风生。我忽然想起他们还没倒水的,就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三个一次性杯子,对着萧哥笑了笑,准备去接水。没想到萧哥看了后,扭头就对小卢说:“卢逼,快去给我们倒水过来。”我刹时就钝在原地,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小卢接到这个指示,满脸放光地跑到柜子前,准备拿杯子。我转过身来,对他说:“我这已经取了三个了,你拿着去接水吧。”小卢“哼”了一声,伸手从里面重新拿出三个,然后屁颠屁颠地接水去了。
血液停止流动了没有?不知道。我竖在那里,捧着三个杯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当然,也没有人在乎我就这么一直傻竖下去。十秒钟后,我活了过来,摇头一笑,把杯子又塞回包装袋里。
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够。
店面开始人来人往了。推小板车送货的,扭着屁股打单的,过来凑热闹顺便蹭烟抽的,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工夫,店面的桌子上,外面的走廊上,就堆满了各种配件。这种大场面惹得其他小JS眼羡不止,不断有人过来问我:“嘿,这是你的单啊?”我摆摆手说:“不是不是,还是萧哥的。”不过我原以为今天能手舞足蹈地对那些小JS说:“是的是的,是我的。”
半个小时后,阿姝对萧哥说:“萧哲同志,货都齐了。”萧哥“哦”了一声,跟大马说了几句,然后站在门口振臂一呼,原来蒸发掉的同事就从各个角落举着“萧哥万岁”的旗帜钻了过来,唰唰刷地动手撕包装,开始流水线装机。
我想了想,还是摊开手走了过去,跟他们一起忙碌起来。心想,这样帮忙总不算自讨不趣吧?
大马问萧哥:“茅坑在哪?”萧哥带着大马走到门口,告诉他:“你走到底右转就行了。”大马走向厕所后,我乘机走到萧哥旁边,说:“萧哥,你要请客啊。”萧哥之前每次搞定大单后,我都会对他说这句话,他也都会眼睛一挤,说没问题。这一次,他说的是:“快下班了,你可以回去了。”说完后从我身边绕了过去。我背着手,靠在拉闸门上,面无表情,感觉自己被欺负了。很想扭头冲进去,拽着萧哥的衣领质问他:“你他妈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啊?想要我死给你看是吧?!”
热血上涌过后便是跌入更深的谷底。所以我不仅没有去质问,而且连随身的腰包都没进去取出来,就悄悄地融进下班的人潮中离开。我一步一步地接近电脑城的大门,接近外面的自由世界,接近家,接近X。
天冷了,就黑得早。走出电脑城时,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灯火阑珊了。不知从哪里传出了张楚的《姐姐》,“哦,姐姐,我想回家。”想起关于此歌的一个江湖传说:张楚唱的最开初的版本其实是:“哦,姐姐,我想操你。”因为张楚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最深刻地表达对“姐姐”的感情。
伴着张楚那瘦瘦的声音,我一边低头裹紧衣服赶路,一边斜眼打量那些冒着光线的窗户,猜测里面今天会有怎样的故事。
半路上,停了下来。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摸了摸心情,也到火候了。
走到电话亭,拿起电话,拨通记在心里的一个号码。
“你上次跟我说的,你们公司想招销售的事是怎么的来着?”
34.
这个电话是打给小落的。
小落上一次来电脑城采购配件时,跟我提起过他们公司现在的情况是技术很牛逼,销售很傻逼。作销售的都是一群应届本科毕业生,吃嘛嘛不剩,干啥啥不行,所以他们老板想对症下药,扩充销售大军。我当时听到的时候,并没太在意,想着此事与我毫不相关,所以也就没详细问。
从电脑城出来后,我一点都不恨萧哥,这没什么可以恨的,抢他的单我不觉得愧疚,被他踹倒在地我当然也不会去恨他。因为大家都没做错什么,都是按自己的方式行事而已。即使大马的事情还能重新来一次,我还是会去抢,萧哥还是会踹我,也许还会踹得更迅速更狠。
不过,想着萧哥还没收拾我就能让我如此惘然,要真的动起手来收拾我,那我恐怕真的只能滚蛋了。不仅要滚出这间公司,而且会要滚出这个电脑城。与其等到萧哥要我滚,不如我先找个机会成全自己,让自己跳出去。
还管什么狼性不狼性,还管什么光荣或不光荣,逃出去活下来就是最大的胜利。
抱着这种心态,我打通了小落阿姨家的电话,我依然摆出潇洒哥的语气和小落通话。小落在那边慢悠悠地说:“哦,我在吃饭,再过15分钟,你准时打过来,不能早不能迟”
放下电话,我嘲笑自己不知趣,居然还敢在小落面前摆出副潇洒哥的德性。现在小落不再是以前那个说话都会脸红的孩子了,早就成长为一条比我还壮实的狼了,知道何时要摆谱了。更何况,此事毕竟是我有求于他,他完全犯不着用热脸来贴我。更或者,他其实像我自己忍受萧哥一样忍受我很久了,恨不得找个机会教训我一下才爽。
想归想,我心里面又开始嚣张,什么时候轮到你小落在我面前摆谱了啊,老子偏偏不打过来了,让你对着天花板摆谱去。不过,才嚣张了没几秒钟,一阵阵寒风就吹得我直哆嗦,仿佛在提醒我嚣张的后果。
我像路灯一样原地稍息。直等时间到了再打一个过去。
“喂,小落啊,吃完饭了么?”
“嗯,刚吃完。”
“打扰你吃饭可真不好意思啊。”
“没有没有,你有什么事啊?”
“我想问你你们公司招聘销售的事情。”
“哦?你想过来?”
“嗯,嗯,是这个意思。”
“怎么啦?你是混得过好还是混得太差啊?”
“嘿嘿,混得太差了,这不还指望着你帮个忙。”
“你是什么学历?”
“这个,我是读到大学二年级就没读了。”
“有大学里开的学习证明么?”
“没有没有,我是,我是被开除的。”
“高中毕业证带过来了没?”
“啊?哦,这个也没带,放在家里了。”
“你没做到经理位置吧?”
“销售经理算不算?”
“得了吧,咱俩之间就别扯着这个什么销售经理了,算起来,老周还是搬运部经理类。”
“嘿嘿,跟你开个玩笑啦。我还是那个老样子。”
“你有没有什么突出的业绩,或者大客户资源啊?譬如机关单位啊什么的。”
“这个你知道的,我主要就是跟个人客户谈些小单而已。”
“哦,这样子的啊。我记得我们公司的销售前不久都招满了,要不我明天再去帮你问一下吧。”
“好的,那就真的是麻烦你了啊。谢谢啊。”
“就这样吧,再见。”
“再见。”
其中的“都招满了”这句话我在我进电脑城之前听过无数次,进电脑城后,我也摇头微笑地对那些满眼是期望的人说过无数次类似的话。可能是太久没听到别人开口对我说这句话了,乍一听,还有点难堪加眩晕。
小落明天肯定不会帮我去问,我也不打算再打电话给他了。我没这个资格。我本来抱的希望就不是很大,但一旦破灭了,舌头底下还是分泌出一波波涩液。
看看表,已经比较晚了,想着X还在家等着我一起吃晚饭,我就快步往家走,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在脸上铺些笑脸。我想X看见一个满脸笑容的我,然后扑到我怀里撒娇。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
快到家时,却看见家里漆黑一片,我心里慌张得很,X难道不在?她怎么能够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不在?
打开门,扭开灯,喊:“X,你在里面么?”没人回答。我冲进里屋,没看见X。我把被子掀开,没有。我把卫生间的门打开,还是没有。X去哪里了?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战栗,想着:X,你难道知道了我的处境就撒开我跑了?不大的家在此时显得如此空旷,仿佛延伸成了一个大草原。墙壁上依稀画满了X的笑脸,我却看不真切。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见茶几上放了张小纸片,上书:“亲爱的,忘记告诉你了,今天我们班聚餐,你自己出去吃点吧。亲亲。”
我松了口气,开始笑话自己敏感到脆弱了。X不过是随众人出去大吃一顿而已。马上就会回来到我身边的。
没什么食欲,干脆关了灯,准备坐在黑暗里抽足烟再出去随便吃点东西。在黑暗里,我一遍遍打量着我和X的这个家,打量着我住进这里后所获得的一切,和,我失去的一切。打量算计出来的结果让我悲伤万分,我挣的钱除开能勉强养活自己外,基本上没积蓄。X其实还是靠着她家给她汇的钱而生活。
我又想起换工作的事情。我不认为自己是消极的,起码我还知道一天不工作就一天没饭吃。猛然发觉这个社会就是个传送带,一拨拨把我们送向死神那张得大大的嘴巴。不想死,就只能在传送带上快步逆行,虽不能彻底远离那个嘴巴,但起码能拖延时间用来体验幸福。一天不挣钱,就离死神又近了一点。
不知道想了多久,灯突然亮了。X满脸欢喜地出现在了门口。我疲惫地笑笑。X就笑着扑了过来,要跟我讲讲她今天吃的那些好东西。我把头扭过去,不想听。X笑着笑着就没有笑了,用双手托着我的脑袋,转过来朝着她,说:“你吃饭了没?”我说:“没吃。”X说:“啊,你怎么这么不乖啊,连饭都不知道去吃,真是个调皮的小朋友。”我没说话。X脸上的欢喜就黯然下去,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小声说:“你休息吧,我来帮你做饭。”
X忙碌了起来,我起身走进房间,半躺在了床上。任凭饥饿向我袭来。终于听见X喊我了:“出来吃饭吧。”我走了出来,拿双筷子,却看见桌上只摆了碗白菜。像受了刺激一样,我恨恨地说:“你当自己是在喂猪啊?”X着急了,说:“家里只有这么一点白菜了啊。”我说:“你想和别人一样敷衍我就直接说,好吧?你不想做饭也请直接说,好吧?!”X说:“我真的没有啊,我喜欢给你做饭,我没有敷衍你。”我冷笑两声,把今天受的气都控制不住地发泄在了X身上。我把筷子一摔,说:“行,你跟你同学出去吃,我现在也出去吃。”说完就开门往外走,X着急了,拖着我,说:“你别走,是我不对,我现在出去帮你买,行不?”
我用力一甩,X飞出去好远,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我痛得揪心,想冲上去把她抱在怀里,跟她说对不起,但是我既没动也没说话,嘴巴木木地张了那么两下,就像雕塑一样竖在那里。X坐在地上,半天才反映过来刚才是怎么回事,开始流泪,但没有去擦眼泪,也没哭出声。
我又把脖子使劲往后仰,仰到我认为获得的痛苦足够惩罚自己时,对X说:“你,就坐在地上,别动,千万别动,你一动,这个世界就动,我心里就慌张,求求你成全我这一次,听见了没有?”
X惊恐地看着我,连连点头。
我朝X鞠了个躬,说:“嗯,谢谢你。我现在自己去吃个饭。你在家等我回来。”
35.
我在附近的大排挡里点了一份牛肉炒饭,犹豫一下,又点了瓶啤酒。想起高考前和老三,老五翻围墙出去喝酒。那一次到底喝了多少瓶我忘记了,反正爬出大排挡后,老三偷偷告诉我,服务员少数了九个瓶子。我一边爬一边大笑,说:“操,这次赚大了,来,咱仨使劲爬,一路爬到太平洋里去捉鱼!”老三老五响应我的号召,大吼:“为了新中国,冲啊。”最后我们三个都爬到医院里去了,在病房里吐了一地。老三还对老五说:“操,你他妈吐出来的东西怎么跟拉出来的是一个样子啊!”我在旁边笑,笑着笑着忍不住又哇啦哇啦地吐个不停。那时我们还太年轻,还不懂喝酒要打埋伏,不懂得要使劲灌别人,只知道抱个瓶子仰头猛吹,大口大口把青春吞到肚子里,然后吐掉尿掉挥发掉。妈妈们赋予儿子们的生命,就这样被糟蹋了。
也许是太久没喝酒了,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对,一瓶酒下肚后,我坐在椅子上开始摇晃起来,下半身纹丝不动,上半身却像泥鳅一样扭来扭去。好不容易撑着走回家,发现灯还亮着,X却已经睡了。我随便洗了洗,也上床了。贴着X的线条,安稳地躺下。躺下后又睡不着,又想扭来扭去,干脆翻身坐起,摸根烟抽了起来。抽完后,我凑近X的耳朵,小声说了句:“X,我爱你。”
这是我第一次对X说出这三个字,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异性说出这三个字。
在X之前,我有过不少女朋友,但从没对她们说过这三个字,我是个吝啬的人,当时总觉得她们还远配不上这三个字的内涵。我和X刚在一起时,我嚣张地对她说过:“第一,我身边从来不缺女人;第二,我是个严肃的浪子”,现在看着X,我就觉得此话太刺痛她了。
说完后,我本以为早就睡着了的X,在被卧里轻微地颤抖起来,眼角也流出了一串眼泪。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已经把最重要的话说出口了。拿起一张面巾纸,轻轻地帮她擦干净眼泪,在她额头上亲一口。
躺下,关灯,睡觉。
多么希望时间能冻结在这一刻啊。人要不停的吃饭,才不会死去。所以在刚吃饱的时候是最幸福的,是最远离痛苦的,是最佳死亡时间。我就想在此刻死去,在对X说出“我爱你”后,安详地死在我最爱的X的身旁。我的尸体,将会笼罩在上帝的光环中;我的罪孽,将会得到宽恕。
此刻,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没有人情冷暖,没有那么狰狞的面孔,没有一切让我烦心的事情。
时间是停不住的,睁开眼,天又亮了。生活还得继续,我还要吃饭,所以还得去上班。不能跳出电脑城,那就还是回到电脑城里等死吧,总比躺在家里靠X养活着要光荣。
一个美国鸟人说过:“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
公司里的人际氛围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动物。我原以为只存在于官场小说中的那些细节,开始在我身边显现。想想这个世界也真是荒谬,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电脑公司,就能错综微妙成这个样子,简直不敢想象中南海里的那些大兄弟们是怎样熬过来的。
小卢已经正式跟着萧哥做起了销售,有理有据地跟我对着干,还时不时借萧哥封给他的销售主管的名号,吆喝我做这做那。萧哥不在的时候,他俨然就是一个大牛逼,忙来忙去一个受精卵都没忙出来。小人得志后的第一个表现大概就是这样吧,显得全世界就他最忙,少了他,世界就暂停了。他还真以为萧哥会重用他,呵呵,小卢还是头脑简单了点,远远猜测不到萧哥的算盘会怎样打。我猜想萧哥会立即寻找一个新JS来做他的肩膀,来填我这个位置。小卢这人虽然最死心塌地,但毕竟不够聪明,萧哥不会从心里面信任小卢的。
除开老华外,其他技术员都跟我没了交往,他们的小命都握在萧哥手里,不说去奉承萧哥,但起码不会跟我热乎。在小卢的追杀空隙里,我偶然谈成的机器全部都是老华帮我装的,小卢气得直冒烟,但是惮于老华的那种日光灯性格,也就只能旁敲侧击地说说怪话,然后给萧哥打小报告。
我这辈子,最痛恨打小报告的和明明想攻击我却掉头去攻击我的家人朋友的鸟人了。小卢两者兼沾,我如果没死,他一定就要倒霉,他不得不倒霉。他不想倒霉,除非先弄死我然后把我烧成灰。
我陡然对老华升起一股敬畏感,还感觉自己连累了老华,只恨现在不是动手把小卢往死里整的时候,只能由着小卢去嚣张。
我招进来的拉单员小庄,凡是拉到单都只喊小卢谈。小庄倒是识风向,想起她刚进来的时候,虽然在那家跑路的公司里做过,但也就做了不过10天。是我和小倩手把手告诉这个又传统又淳朴还憨厚的农村女孩,不要害羞,不要把农村里那一套带进电脑城,不要把商业,把合理赚取别人钱财当成一件可耻的事情。她却总上不了路,基本上一有客户就大呼小叫要我或小倩出来帮她的忙。第一个月小庄基本上做没怎么事,快到发工资时急得眼泪直流。我专门给萧哥写了书面申请,萧哥才多给了她100块,因为我寻思着她一个小女孩在这里生存不容易,能够多关心一点就是一点。否则,按萧哥的原话就是:“却文啊,你帮她干嘛啊?小庄这蠢人只适合去卖逼,因为只要躺着不动就行了。凡是要动脑袋动手的事情,她一定干不来的”
现在的小庄呢?我 操 你 妈 逼,你她 妈 真的适合去卖 逼。
小卢每次一听小庄喊他去谈单,就先得意地瞟瞟我,然后两腿甩开走过去,正常人走路不会用这个姿势,因为除开小卢,谁的胯下也不能容纳一辆小板车推过去。小卢谈单的时候能给客户的人身安全带来麻烦,因为他不仅粗话连篇,舌头底下更是藏着辆洒水车,喷洒出有毒的唾液,把客户活生生吓走了好几拨。
越是小卢这种自我感觉过好的人,越是恬不知耻。都把客户吓得提起裤子夺路而逃了,还要大声嚷嚷说这客户真没思想觉悟,真不识好歹,居然不知道他小卢开的价格是如此地好,他小卢的心肠是这么的善良。
我每听到他发表这样的演说,就只在心里笑笑,谁叫你文化差了点,气质欠了点,由你去折腾,看你最后怎么收场。
小倩和老彭还是坚定地站在我这边,当然,这一点肯定没在众人前表现出来,但是我内心里知道。尤其是老彭,今天我上厕所,他也跟着来了。老彭趁着没人,跟我说:“我不知道你和萧哲之间出了什么过结,但我是你招进来的,反正就跟着你,要不然我就直接走人。”我握着老彭的手,只说了句:“不会让你失望的。”
和萧哥起矛盾前,我对所谓的江湖义气,朋友友谊还持异常怀疑甚至否定的态度。现在我不再怀疑,我坚信这些东西,因为还有很多人也再牢牢地坚守这一原则。这种原则在我脑子里化为了一种信仰,也是到目前为止,我能寻找到的最得力的武器。你想想,别人为什么会提着脑袋跟你混?
我现在靠卖公路为生。熟悉行情的网友们都应该知道,修路是最容易起矛盾引发群殴的事情。凡是我的路段,没一个地痞流氓敢来敲竹杠,没有悍民倔匪来故意捣乱。凭啥?就是凭义气,就是凭友谊。我首先会去拜码头,搞定附近的几个大哥。如果你小子敢擅自动我,放心,10分钟后,从周围的工地上会派来几台卡车,上面载满了扛着修路工具的工人。你小子就等着被群起而攻之吧,要你掉哪只胳膊你就得掉那只胳膊。
我不恨那些背离我的人,因为我很清楚,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感谢那些坚定着支持我的人,我最终将会给你们以最大量的回报。所以,一切都是这么自然而然,一切都在按各自的方式去行事。
最后一次琢磨那个问题:如果大马重新进来一次,我还会抢单么?答案是:我还是会去抢,还是会死不悔改直到天荒地灭地球爆炸。
为什么?因为我和萧哥都想做头狼,除开我们分开,譬如像今天这个样子,否则永远不可能停止冲突。我的江湖义气朋友友谊是给那些跟我混的人,而不是给另外一只头狼。这就像为什么警察要去抓小偷一样,没道理可以说。与生俱来的使命告诉自己应该去怎样做。
如果我只是想安稳下去,不图进取,那我应该会成为萧哥最得力最可靠的干将。
我不知道此种行为在道德上如何评判?倘若符合道德,那未免太纵容我这种人了;倘若不符合道德,要坚决制止,那岂不是不赋予更多想成为头狼的人以跳起捕食的机会?反正我愿意承担后果,而且事实上也都承担了,所以我不自责,直到若干年后的今天,直到未来。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也暗自感叹这是给自己深深地上了一课。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真正认识人心。譬如说,我先前不觉得老彭这人有多少性格,有多少内心原则,老彭在我眼里就是一个老实的小伙子。业务能力虽差了一点,但是要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从不多一句嘴,从不发一句牢骚,从不占别人一点便宜。现在才觉得此人的可贵,虽无助于我做大事,但绝对不会背后捅我一刀。
萧哥没有收拾我,因为萧哥很清楚,这事犯不着他亲自动手,早就有小卢替他完成这一历史任务。这几天来,我都没跟萧哥说一句话。我和萧哥都在等待,只是我们等待的东西不太一样罢了。
我在等待什么?
我还在电脑城里磨蹭,就是因为,在等阿树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阿树如果对我没安排,我迟早会药品走人。既然这样,宁愿早走,不愿意迟走。起码,能少看到小卢那张脸,我真想生撕了他。
我等了三天,阿树都没下到店面来,仿佛跟躲藏起来了一样。我最后等不下去了,就跑到三楼,敲响了门。
“谁呀?”
“是我,却文。”
36.
“进来吧。”是黄太婆的声音。
阿树正在接电话,他朝我努努嘴,示意我先坐下。我朝黄太婆笑笑打声招呼,摸着沙发坐下。接完电话后,阿树边走过来边说:“哎呀,我前几天就想下去找你的,可这几天太忙,忘了。你来了就正好,我有话对你说。”我笑笑,沉默着敬了根烟给阿树,自己也点上一根。
两人对着抽了有大半根烟,谁都没开口说正事。我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所以等他的发言,阿树肯定也在琢磨着要如何开口才恰当。
最后还是阿树先开口了:“今天天气不错啊。”我忙看看窗外,接过话茬:“啊,天气是不错。”阿树见打开了话匣子,又说:“嗯,那个,你和萧哲的事情吧,我也了解清楚了。是你做得不对,但是,你不用担心什么,有我在这萧哲开除不了你的。”我点点头,说“谢谢。”阿树缩进沙发,把话题抛给我,问:“你有什么打算?”我怔了一下,挠着脑袋说:“暂时没什么打算。”阿树走回办公桌,拉开抽屉找了找,找出一个帐本拿了过来,边翻边跟我说:“我看了你前面的业务情况,做得相当不错。谈单很有一套啊。”我低头赔笑:“不行不行,我还差得远。”阿树顿了顿,抬起头说:“可你就是没大单。大单是非常重要的,对吧?”我说:“是的是的。”阿树说:“既然你没别的打算,那就还是安心回去上班吧,把业绩做得更好,跟同事搞好关系,努力着寻找机会搞定几个大单给我看,行不行?”我心里冷了大半截,太极拳打了半天,又鼓励我又对我提出新希望,结果还是对我没安排,你当哄小孩啊。我怏怏一笑,说:“没问题,我重头来过。”
出了门,我知道萧哥开除不了我了,但是我真的没勇气也没欲望再重新来一次,我真的很疲惫了,我不敢想象继续呆在这个店面,继续跟那样一群牛皮糖般的人处在一个泥淖里能有多少斗志可拿出手。
我宁愿痛,也不愿意粘稠恶心着。我真想得到解脱。要么开除我,要么给我以重用,而不是鼓励我要上进要如何如何。
刚回公司坐下,小卢就走过来质问我:“你上班时间跑哪去了?”我本想发作,但考虑到要静下心来把自己的前途想清楚,就使劲让火气褪去,把脑袋垂在一边不搭理他。小卢继续凑过来,警告我:“以后上班时间不准到处乱逛,否则扣你工资,听见了没?”我恶狠狠地扭过头去,把拳头捏得直响,小卢一看架势不对,赶紧就骂喋喋地闪一边去了,指着我跟那群技术员说:“文逼这阵子怕是发精神病了,动不动就想咬人。”
坐了半晌,抽了半包烟,想着从阿树这里获得支持已经是不大可能的,正灰心时,阿姝要我过去接电话,说是我的同学找我。我就奇怪着,哪个同学会知道我公司里的电话号码。
一接,原来是钉哥。被开除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我把电话线扯长,蹲在角落里满心欢喜地接起了电话,盼望着收获点好心情。
“喂,是不是老文。”
“是的,你是钉哥吧?”
“是的是的。”
“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啊?”
“没啥事,打个电话看你混得咋样了,哈哈。”
“呵呵,还行吧。”
“老文啊,你手头紧不紧啊?”
“啥玩意?你要借钱?!“
“嗯,最近手头紧,没好意思给家里开口,你能借我点不?”
“我钱不多啊,你要多少?”
“借我5K吧,半年后还给你。”
“5K?你要这么多干嘛啊?”
“我女朋友之前流了三次产了,搞得我把电脑都卖了。现在她又怀了上了,这事不好跟家里说,你帮我汇点钱过来吧?兄弟,拜托啦。”
“嗯。这个,我明天给你电话吧。”
“哦,好的。等你的电话哦。”
“就这样吧,再见。”
“再见。”
放下电话,升起一股无名之火。老子为他打架而被开除,自开除后没收到过他一句问候,连我生日的时候他都没打个电话过来,现在倒好,我正水深火热混不下去了,他一打过来就是要借钱,我还以为他是挂念起兄弟我了。操,这人也够无耻的,自己在那边炮声隆隆过风流好日子,我在这边搂着X过艰辛日子,他还好意思开口跟我借钱。
回家后,没给X说这件事,自己翻了翻存折,上面的数字小得惊人。第二天上班时,我给钉哥打了个电话。
“喂,钉哥啊,我手头不够哦,你看能不能先给别人借点凑合过去啊。”
“啪”的一声,那边直接就挂掉了。我蹲在地上懵懂了起码有1分钟,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站起来,把电话放回原位,对阿姝笑笑,慢腾腾地走回椅子上坐下。这个电话挂掉后,我对自己说:“与此人老死不相往来。”
人一倒霉,就什么破事情都来了,仿佛神惦记你倒霉倒得还不够尽兴一样。难怪那些患尿毒症得癌症出车祸吃老鼠药喝农药甚至夫妻提刀互砍的都是同一群人,都是穷人,都是跟我一样的倒霉蛋子。
我与萧哥翻脸了,钉哥偏趁这时间跟我翻脸了,很好很好。我盯着周围的人,在心里问:你们还有人想和我翻脸么?干脆就一起来吧,我不在乎了,痛多了就是变成快感了。
接完这个电话后,又坐着想了半天。从帮钉哥打架被开除的事情想起,我就一路懊悔地想到了今日今时。我根本就不该走这条路,我本来可以和X充分体验我们的大学爱情,我原来是一错再错呵。
当即决心不在电脑城里混下去了,站了起来准备掀翻桌子走人,一瞬间念到两件事,我又坐下了。
第一件事,还有14天就发工资了,我必须忍到那天,领了这个月的工资,否则我那点老本不够我吃了。其次,我要详细计划一下,等走的时候,一定要不留证据地剁掉小卢一根手指,让他一辈子牢记我的存在,让他一辈子记得惹毛了我的代价。
37.
老墨死了。
这事是小倩告诉我的,我一把拽住她的手,睁大眼睛问她:“是谁告诉你的?”小倩被我吓到了,用手指了一指,说:“是阿姝告诉我的。”我跑到阿姝那里,问:“老墨死了?”阿姝点点头。
我问:“怎么死的?”阿姝说:“被打死的。”我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问:“老墨这人难道还和别人斗殴啊?”阿姝轻轻说:“和别人一起去偷东西,被发现了,老墨拿起台灯就去打那个主人,结果反被主人打死了。”听到这,我知道不便再问下去了,于是一个人点着烟缩到角落里去了。
我的眼前浮现出老墨的样子,那憨憨的笑容和笨拙的样子。依稀记得他那次没烟抽了,嘻嘻哈哈跑到我跟前用半调子英文对我说:“撕缪克”,我好一阵才反映过来,给他一根烟,他就像个大孩子一样,高兴地直对我点头。
这是一个可怜的男人,年龄上来了,文化水平不高,家境欠了一点,智力不那么高。但,这些足以逼得他去偷么?逼得他被人打死么?
我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样的一个大活人居然瞬间飞灰湮灭了,万世轮回,也不会再出现老墨这个人。
我在老墨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我也一样,为着生存,遮盖住满身伤疤,恨不得想尽一切法子去换回幸福。老墨最后只能去偷了只能被打死了,我又能好到哪里去?!
悲凉万分,双眼朦胧,直叹人生苦短和最后的结果是如此萧瑟。想想自己还在这里争取些苟且利益,想想自己还计划着要剁小卢一根手指,这又何必?老墨魂归西天了,我也不准备作JS了,一切就这么罢休算了。生命长河,当缓然行走,不必起那么多波浪。
下班回家后,把藏在卫生间水箱上的一个黑包拿了下来。打开看了最后一眼,里面都是我准备剁指头的工具。呵呵一笑,提着朝窗外扔了出去。看着那一道黑色的弧线不断向下延伸,我哑然失声。
“不在电脑城当JS了,我干嘛去啊我?”
“日他奶奶的,不想这么多了,痛快一天是一天吧。”
我还没能真正做到即使忍辱负重也要坚持着下去的层次,或许,骨子里的学生气还没完全剥离,还喜欢耍点小性子,还倔强地不承认这个世界。既然这个世界我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合作,我也不喜欢你。天要下雨人要尿尿,该咋样就咋样去吧。
在这种病态观念的支撑下,接下来的这14天,是我最像神仙的日子,快乐到虚脱。
我每天11点醒来,先躺在床上抽半个小时的烟,然后起床洗漱。一般在这个时候,X就已经下课并且吃完中饭回来了。X一开门就会大喊大叫:“啊!我怎么又闻到了一股强烈的小朋友气味啊。小朋友,你肯定还在家吧?”我这时就会扭着屁股走出来,双手“啪”地把牛仔裤前门扯开,淫荡地说:“小妞,哥哥还在啊,你这么想哥哥啊?”X又气又着急还想笑,说:“你怎么还没去上班啊?”我金鸡独立,拿起外套,在头顶上晃了一圈又一圈,说:“不着急,不着急,来,让哥哥学黄大爷走路的姿势给你看。”黄大爷腰椎有毛病,走起路来腰部保持不动,光那两条腿扭个不挺,所以屁股甩得格外夸张,像一个磨盘在做钟摆运动。我一边学,X就一边捂嘴笑,笑完了就拍着我的肩膀催促我:“你快去上班吧,别人都已经上了半天班了哇。”我说:“好的好的,哥哥这就去,小妞等哥哥回来啊。”
在外面吃个粉后,大概12点半的样子,我也终于晃悠到了公司,反正上午又没生意,老子去了也是呆坐着,还不如中午再去,下午有生意的话就一鼓作气赚些银两。这样自己开心得多。反正就要走了,还担心个鬼啊。
如果我估计下午没生意,那我干脆就早退,就起身拍拍屁股走人。小卢若对我唧唧歪歪,我指指他的胯下,意思是别忘了尿血的事情哦。他就不敢啃声了。我早退后一般是去书店看书,这也是我离开学校后真正开始认真地看书。那么多个下午,我坐在书店的木地板上,感觉阳光灿烂,空气新鲜,怎一个爽字可以形容。
那14天里,我起码讲了280个荤段子给X听。X还很天真,经常被我蒙得五迷三道。譬如我给她一板一眼地讲过:“我要向你宣布一个重大事实!那就是,郑伊健他没龟头!”X听后,惊恐得睁大双眼,在我一乍一呼地宣讲下居然骇然相信了。
快到发工资的时候了,萧哥挑起眼角,不屑地对我说:“你这个月迟到了13次,每次扣20块,早退10次,每次扣20块,所以你这个月的工资是250元整。我先跟你讲清楚是怕你误会。”
本想冷冷地顶萧哥几句,后来心想还是作罢吧。
我第二天领工资的时候,还是有些牢骚。心想操 你 妈的,啥迟到早退规章制度都没定,想扣多少还不是随你的便啊。拿着薄薄的工资袋,我掉头就往外走。小卢在旁边瘪着嘴巴奸笑,我满眼凶狠地看过去,他就又缩了缩,舔嘴巴舔个不停。
跑到三楼,敲敲门,然后把门打开,对阿树说:“我想回家休四天假,四天后再来上班。”没等阿树回复,我就关上门扬长远去。快要消失的最后一屡阳光正好照进走廊,我迎着阳光,感觉自己如同古时候负伤下战场的战士。
我还是给了自己一条退路,我要花4天时间审视自己,看看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走回家,直接躺下。晚饭都没吃,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X又大呼小叫地回来了。这次我就没搭理她了,自顾自地望着天花板。
X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准备去上班了么?”我说:“不去了,这段时间在家陪你吧。”X真的着急了,说:“你怎么能这样啊?我们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我说:“老子就休息了这一回,行吧?你让我痛快地躺一阵,行吧?我也是个人,我的要求不过分吧?!这是250块,你先拿着。”
前三天,我连门都没出,要么躺在床上假寐,要么在沙发上想问题,要么打游戏。我有点不甘心就这么落魄,也想振奋起来,但一想到要回去面对那些粘稠到滴液体的面孔我就不舒服。把自己的自尊心撕开,我知道我其实是害怕他们。想想老墨,我就愈发悲凉,从心底最深出开始悲凉。
X不停地对我说:“你就好好休息吧。”
左耳听到的是“我想解脱!”;右耳听到是“我们快没钱买菜了。”
第四天的下午,我愈发承受不了了。把自己捂在被窝里,狠命地拍着床板,歇斯底里地吼叫:“我要怎么办啊我要怎么办啊……………”
38.
X去图书馆看书了,我独自窝在家中。
手表告诉我,假期的最后一个夜晚来了。今夜,对大多数人而言,不过就是昨夜的翻版罢了。于我,则是大限之期。我明天起床后往哪里走?还去公司么?
去有去的理由,不去也有不去的理由。辗转反思了很久,还是没能把决定做出。
我不禁又想起了老墨,想起了这个被生存所迫所以去偷去送上门让别人打死的男人。不管我对老墨有多少感情,我现在都必须承认一点,老墨是一个无能的男人,是一个弱者。在美丽的日子里,死在别人的拳头下是老墨必走的路。
我会不会成为老墨第二?会不会只是比他多支撑些日子?会不会只是死得比他好看点?
越想越混乱,越想越糊涂。
想到烦躁了,一把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陡然就看见了X市的夜景。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啊。熟悉到从我第一天来X市起,就领略过了;陌生到我从第一天来X市起,就没好好欣赏过。
冷风呼啸下,眼界豁然开朗,X市的夜景第一次向我完全展开了胸怀,我也才得以真正见到了所谓的万家灯火。
远处,近处,四周,满是闪烁的灯光,像是一片点缀了无数浮灯的大海。潮水席卷着欢声笑语一次又一次向我肆无忌惮地袭来。看那道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看那路边散着步的行人,看那光鲜的水泥建筑,多么繁华,多么艳丽。
那么多人那么多家庭就寄居在这座城市里,他们占据了每一个窗户每一盏灯,或许,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温馨的故事吧。
什么时候我也能真正拥有其中的一间房子,拥有其中的一盏灯?为什么我就只能以一个端着方便面,啃着大白菜的边缘者的身份去欣赏这种盛世繁华?
嘴角抽动,眼睛变红,情绪开始变化。
我突然间觉得这座城市不过就是一个妩媚妖娆的女人,是一种阴柔的存在罢了。她还在召唤我,甚至还在挑逗我。
远处仿佛又传来了张楚的《姐姐》,又传来了张楚所唱的:“姐姐,我想操你!”我像被点燃了一样,张开我22岁的嗓门,就朝这座城市吼出了最有力的话:“X市,我想操你!”
“X市,我想操死你!”
“X市,请把我的爱,塞进你的裤裆!”
非这样,不能表达我在深刻绝望和极度压抑过后再喷射出的最有杀气的火焰!
我再一次想起了老墨,不过,此时,我并不觉得老墨身上有我的影子了。他空长了32年,居然没有想过要强奸这座城市!居然没有想过要做这个城市的主人!所以他才会去偷,才会在偷东西时被人打死。老墨啊老墨,你他妈的连偷窃都不会,被人发现了都不能干净利落地弄死别人反而被别人给活活打死了,你还想怎么样啊?在这样的繁华都市里,老墨你不得不死啊!你活不下去了当然只能选择死啊!
老墨你没有钻进这个社会的体制里,和我一样,无可依靠地游离在体制之外,靠艰辛觅食而生,可是你不懂变化,不懂表现自己,没有狠劲没有杀气没有欲望,老墨,你真的必须死去啊!你不死不足以祭奠强者的灵魂啊!你就是供品,供奉在强者的牌位前。所以,你一定要死才对得起那些比你强的人啊。
我有些站立不住了,不是因为扶窗望远而眩晕,不是因为吹了冷风而哆嗦,我是,感觉血管里的血液在沸腾。我退后两步,让眼神直钩钩地看着苍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无济于事,脸部抽搐,四肢僵硬,只剩下满血管的狼血在汩汩流动,在呲牙咧嘴地窜动,我都快承受不住了,大概要割开血管放血才不会这么憋得慌烫得慌。体内的狼性,在此刻,在我站在窗户旁看着万家灯火,欲望无限扩展的此刻,终于归依本身,终于不可阻挡地回来了!
越来越热了,热得我想光着膀子,赤裸的身体去招揽吹过的夜风。我恨死自己前一阵的表现,我恨死自己性格里的软弱和退让。我要慢慢地用剔骨刀把骨头上依附的最后一丝怯懦,最后一丝善良,最后一丝束缚我手脚的毒素,全部刮了个干干净净。我要体悟到何谓成长,何谓脱胎换骨。
我把自己重新组装了一遍,我决定要从此刻开始,把握好每一秒钟的捕食机会!我决定立马就要去争取我的生存机会,我现在就要以新面貌去找阿树,主动去跟他说清楚,跟他表明我的决心和意志。是的,一秒钟都不能耽搁!
不多想,赶紧穿上衣服,直接打了个电话给阿树。
“喂,谁呀?”
“是我,却文!我现在来找你,我有话要跟你讲!”
“啊?我都快睡觉了,要不明天再说吧。”
“不行,我现在必须来见你,否则我一定活不过今晚的。”
“好吧,好吧,那你来吧。”
我挂下电话就朝着阿树家跑去,从刚才看见的无数路灯,无数行人,无数水泥建筑旁边穿梭而过,我越跑视线越清晰,方向感越好,我越来越近我要接近的了。
冲到阿树家后,我弯下腰,双手撑在大腿上,大口喘气。阿树还笑着跟我开玩笑,说:“啥事这样着急啊,莫非你老婆跟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你赶着来报喜?”说完后自顾自地笑个不停。我昂起头,眉宇间庄严肃穆。阿树遂停止开玩笑了。
我说:“阿树,你是不是觉得我休四天假以后就不会再来上班了?”阿树眨了眨眼,说:“不错,我那天看见你的鬼样子,就觉得你是撑不下去想滚蛋了。”他的话音刚落,我把手猛地一扯,像是要把我和阿树间的隔膜车掉一样,大声朝他说:“不,绝对不,我说过我休息四天,现在就是第四天的晚上了,我明天一定会准时上班的!”阿树点点头,说:“不错,我欣赏有斗志的人。”我接着说:“我抢单的事情你怎么看?”阿树看来也进入状态了,没摆出副老板的脸孔了,回答我:“操,你抢单虽然不对,但我知道你其实是想拼命做个大单给大家,给你自己看。对吧?”我把手握成拳头,说:“是的,虽然是不对,而且我可以保证以后也不会再去抢单了,但我还是想要干一番事业,我一定要成功,我一定要做个男人!我要跟着公司在电脑城里杀出一片来!”阿树听到这话,直接把烟头一扔,说:“操,老子越来越喜欢你了,老子知道你是讲意气,帮别人打架才被开除的,只要你有能力把业务做好把大单给我接到手,我敢保证你一定会巨吊的。”
这天晚上,我和阿树聊了很久,从我的大学一直聊到和萧哥抢单,再聊到公司未来的发展规划等等。我说话基本上没头绪,想到哪就说到哪,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振奋。到最后,我确定阿树认识了真正的我,认识了我的人品和能力后,这才回家。
临走时,阿树拍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干,别让我失望。”听到这话,我突然想起我还曾对老彭说过“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已经重新拿到了入场券,拿到了不沦落为老墨第二的机会。真想让整个世界都关注我,关注我会奏响一支何等激动人心的曲子。
X已经回来了,我一进门,X就长出了一口气,说:“哎哟,小朋友,吓死我了,你跑哪去了啊?”我单手提起X,在她脸上亲了个遍,然后宣布:“我明天去上班,你等着我把家里的白菜全部换成肉吧!你等着我去把他们全都咬死吃掉吧!”X挣扎着要我放她下来,我一松开她,她就在房间里蹦蹦跳跳,大声地对我说:“我就知道你是最有勇气的!”然后X又搂着我说:“你干嘛要把他们咬死啊,你们和平共处不行啊?你不要和他们去斗,你要乖。”我的笑容冰冻起来,感觉X跟不上我的思维,她理解不了我必须要的凶残和手腕,她还太柔软了。我把X轻轻推开,但还是对她笑笑。
X说:“咱们也洗洗睡觉吧?”我说:“你快洗,我要用卫生间。”X说:“你要上厕所?”我摇头不说话。X就进去洗脸了。我快速拿出那副眼镜,这是我第15次抚摩这副眼镜,也是我的JS生涯里最后一次抚摩它。我把它重新架在鼻梁上,重新回味螺丝插入眼皮然后又被我拔出来的肉体感受。完成这一程序后,把它放回盒子里,打包收好,塞进箱子最深处。我知道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再需要它了。
X洗完出来了,问我:“你要洗脸么?我还剩了点热水。”我说:“不要,你赶快睡吧,我有事要做。”X说:“哦,那好吧,你可别睡太晚啊。”我冲她笑笑,说:“我最听你的话了,不是么?”
我走进卫生间,把门反锁好,脱掉全身衣服,就这么赤裸裸地面朝大镜子。没有衣物包裹的时候,是人最疯狂的时候。秦国降伏其他国家时,士兵们都是嘴咬尖刀,赤裸上阵,格外疯狂。
我想象眼前出现了一万个萧哥的面孔,我命令自己对他笑,对他真实地笑。我如果要做成头狼,就必须要能微笑着面对萧哥这样的人。可是我一想到那张我一定要吃掉的面孔,就一点都笑不出来,脸上的狰狞之气倒愈发隆重。我一遍又一遍地尝试,仍然无果。先掐脸再挤脸后揉脸,可是只要我的手一松,狰狞立刻复现。
耸耸肩,在心里面跟母亲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把衣服咬在嘴里,用后背使劲去蹭水泥墙壁,蹭到我全身肌肉绷紧,每个细胞都最大限度地承受起折磨,痛到我连咬衣服都咬不时才停下来。失去皮肤的部位一接触火辣辣的空气,就像被一万根针刺过一样。我喘了几口气,再次面对镜子,尝试着笑给萧哥看,操 你 妈的,还是笑得跟鬼一样,明显不真实。我不惩罚自己,这面部神经就不按大脑的指示去活动。
非残忍者不能生存,非变态者不能生存,非偏执者不能生存。
只能再蹭一次了,说实话,我都痛怕了。可一想到如果我就这样放弃,那之前蹭的那次不就成了活受罪呢?又咬紧衣服,再一次使劲在墙壁上蹭起自己的后背,这次不仅痛得大叫了出来,而且还半昏厥般地倒头撞在了门上。好不容易才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在喘息间隙,我听见了X起床穿鞋的声音,听见X在边敲门边喊:“文,你在里面做什么啊?你快出来啊,你别吓我啊。”我闷闷地回答一句:“你去睡觉吧,我在忙。”X不依不饶地要我开门,我肘子一发力,使劲在门板上顶了一把。X在外面就不敢出声了。我平静地说:“亲爱的,你先回去睡吧,我好得很。”X还在说:“你出来吧,你要听我的话啊。”我大吼一声:“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回床上去!”
X终于没烦我了,老实地上床睡觉了。我趴在镜子前,打量自己满是虚汗的脸,反复对镜子说:“萧哥你好萧哥你好萧哥你好”,然后我就看见自己就这么微笑了出来,虽然还有点像哭,但算勉强成功了,总算能面对着最想吃掉的人也笑得出来了。我很满意,很有成就感。本以为后背只是破了点皮而已,就拿卫生纸随意擦了擦。这一擦不要紧,大半张纸都被血润透了,就这么贴在了后背上,我弯过手去,一点点将碎纸碎皮撕起,扔到便池里,冲掉。
后背已经痛得不痛了,早就变麻了。套上衣服,洗把脸,回床上挨着X,侧躺着睡觉。
X又在零零碎碎地哭,这一次,我就没搭理她了,摸着自己滚烫的心脏,呼呼睡了过去。
我的血不会白流,X的眼泪也不会白流,我和X吃方便面,吃不新鲜的大白菜的痛苦记忆绝不会白白湮灭。我一定会为我和X的这些可怜的阅历建造起一座心灵丰碑,而你,注定会是祭奠这座碑的牲畜。
还记得么?我曾说过,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够。但是,现在我发誓,我有一天,一定会亲口再对你说出另一句话,这句话就是:你欠我的,我一定会要你加倍赔偿给我。
39.
醒来时,X已经出去上课了。
我慢慢地撑起来,坐在床铺边,若有所思地发了一阵呆。低头看了看手表,起身走到卫生间里把自己打扫了干净。洗漱完毕后,拉长自己的脸,对着镜子笑了起来。效果不错,看来昨晚上的训练还是很有效的。不过现在还需要自己强制着才能笑出来,希望以后能做到见人见鬼都可以本能地笑出来。
保持住了这个笑容,走在了去公司的路上。这条路以前走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当然,今天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一切都熟悉得发腻。
公司的拉闸门已经开了,我走近的时候,小卢正蹲在门口和小庄聊天,我对小卢小庄点头笑笑,他们俩人大吃了一惊,都踉跄着站了起来,像看怪物一样看我。我没管他们,直接走进去,和已经到了的同事们打招呼,虽然他们中有些人没理睬我,但我照样微笑着把烟递了过去:“伙计,来一根?”老华走了过来,拍着我肩膀说:“靠你的,老子还奇怪你怎么这几天都没来上班哦。”我故意大声说:“休息了几天,啊哈哈。”
跟他们打完招呼后,摸条椅子,照样坐在我以前坐的位置:靠门第一个桌子旁。老彭小倩随后就来了,小倩一看见我就又蹦又跳起来。我招呼他们坐下。随意问了问这四天来公司的情况,然后估摸了一下时间,觉得萧哥快来了,示意他们离我远点。
点起一根烟,就等着萧哥进这个门,跟他重新打交道。烟完抽后,我用中指一弹,烟头就飞出老远,火星四溅。再一抬头,萧哥进来了。我起身过去,把训练了很多次的微笑摆起,把烟递起,萧哥虽然有些惊讶,但很快掩饰过去了,接过烟说:“这几天休息得怎么样?”我说:“嘿嘿,睡了四天觉,睡得双眼发黑。”萧哥哈哈一笑,说:“那就好那就好,少了你这店面业务还真不行啊。”我点点头:“继续努力继续努力。”
基本上,除开阿姝,店面其他角色我都打过一遍招呼了。完成了第一个转化,那就是笑得出来而且不心虚胆怯。你小卢讨厌我,可我偏偏对你笑,对你笑还不行啊?今天走在上班的路上,就是想这些问题。
阿树带着阿姝进来了。我和阿树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地聊聊后,阿树就上三楼去了。
我顺着阿姝的屁股一路往上,第一次真正打量起了这个女人。因为我觉得她特别,或许是她本身就特别,或许,对我个人命运,会比较特别。
这是个有张鹅蛋脸,体态较丰腴的聪明女人,喜欢略施胭脂,但从不会过分。有点骄傲,严格来说,对人还有点冷淡。据观察,这种女人偏好干净,懂礼貌,瘦削而有故事的男人。
我的笑容分为三类。第一类,对萧哥,小卢和他们那伙人,笑得平淡且友好;第二类,对老彭,小倩,笑得真实,不该笑的时候我就不会笑;第三类,对阿姝,我要笑得感动她,让她接受我的故事接受我这个人。
可以感动客户,为什么不能感动阿姝?可以高过客户,让客户信服我,为什么不能高过阿姝,让阿姝信服我?
走到阿姝那里,小声说:“昨天晚上可是打扰你和阿树了啊。”阿姝说:“没有没有,你今天来上班就好了。”我又说:“我前阵子下班后在公司附近乱逛,看见一个小维维在偷一个女孩的钱包,我还以为那个女孩是你,所以赶紧上去踹了维维一脚,后来才发现那不是你。”阿姝一下子就来了兴趣,说:“哦,你还敢去踹维维啊,他们好凶悍的。”我哼了一声,说:“我怕啥,我以前练过武的。”阿姝说:“那可真有意思,你给我说说练武的事情吧。”我说:“现在刚上班,还有些忙,等不忙的时候我再给你说吧。”阿姝努努嘴,说:“那好吧。”
我走了回去,继续坐下。阿姝上钩了。
电脑城里的无聊乏味是没经历过的人所难以想象的。为了摆脱这种无聊,把时间磨掉,每个人都在找方法。阿姝找到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和我聊天,听我有条不紊地讲述“却文的故事”。有时候想想,也庆幸自己有这么多故事可以讲,有这么多与其他同事不同的地方。
一上午都没生意,我故意坐在那里不动,我要等着阿姝在那里等不下去了,跑到我身边来听我讲故事。她还果然就凑了过来。我对她笑笑,说:“现在开始讲?”阿姝说:“快讲,快讲,我实在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吃狗肉么?”阿姝说:“啊?你不吃狗肉的啊。”我点点头,阿姝摇摇头。我说:“这是小时候练武定下的规矩,因为天下所有练武之人都不吃狗肉。”阿姝问:“你跟谁学的功夫啊?”我说:“啊,这个话题说起来就长了。我曾祖父是放排人,本来就有武功,后来定居在湖区,专门跟别人习过武。我曾祖母就是那样爱上了他老人家的。抗日战争时期还组织过湖区保卫队,专门杀日本人。”阿姝打断我,说:“哇,这么刺激啊。”我点点头,一路而下,说完曾祖父抗日的故事,又说祖父跑去朝鲜杀美国人的故事,接下来说父亲用一身力气帮别人抬拖拉机的故事,最后说到我这,无比唏嘘,就只剩下了去师大干架的本事了。阿姝听故事的时候时而紧张,时而大笑,最后还拍我肩膀连连说我家只有我最具江湖风格。
在大概一个星期内,我哇啦哇啦给阿姝说了我从生下来到现在的大部分江湖故事。给她讲的最后一个故事就是:被逼得无奈只想去犯罪。阿姝听完后眼睛都红了。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有100个故事,我就只告诉阿姝30个,剩下的70个我继续吸引她,让她把我看成猜不完的迷,对她保持一种吸引力。只露出一个角的冰山才是最能使人猜测和想象的冰山。
脆弱的男人是不会吸引住女人的,只有强悍的男人可以吸引住女人。但,强悍的男人最让女人感动的,不是其强悍勇猛,而是其心底最后的柔弱,像孩子般的柔弱。
这些天,生意还可以,平均每天有机器装,为萧哥赚了不少钱。
闲暇时,我照例琢磨起了萧哥,不过,不是琢磨他的敛钱术,而是,琢磨他的弱点和软肋。
我对着萧哥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地说:“你欠我的,我会要你加倍偿还的!”
40.
有一天刚上班不久,阿姝就走了过来,轻轻对我说:“阿树打电话下来了,说有事找你,要你去三楼。”我笑着点点头,说:“好的。”
一进办公室,阿树就笑着递了根烟给我,说:“最近业务做得不错啊。”我以为阿树是要和我谈工作,于是嘿嘿一笑,说:“一般般,大单虽然还没接到,不过批发还是做了几笔,再有就是新招来的几个员工都还干得不错。”我准备继续汇报店面情况时,阿树挥挥手,打断了我,说:“叫你来是要你做件事。”我说:“什么事?”阿树说:“上面要编一本企业名录,你能不能帮我写一个咱们公司的介绍?”我说:“哦,这个好说,明天送来行不行?”阿树说:“行。”
回家后,我仔细琢磨起了这个介绍要怎么写才能让阿树满意。要说写文字,那确实算是我的强项,不过以前一动笔就是“啊,尿血的青春啊!啊,便秘的青年啊”或“所谓成熟,就是在不同的心情中走过”之类的伤春文字,从没写过实用型的公司介绍。无奈之下,遂翻开《却文臭诗全集》寻找灵感。
伏案片刻,等再仰起头时,一篇才华横着溢激情竖着流的公司介绍就横空出世啦。得意地递给X阅读,X也很喜欢。我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好,放在腰包里,同时琢磨着要寻找一个最佳时机送给阿树。
第二天一上班就忙得不可开交。装了三台机,还抽空出去转了一圈,从几个商家那里领了120块钱回扣。时间到了下午四点,我正在犹豫什么时候最合适把介绍交给阿树。想来想去,我觉得到快下班时才是最佳时机。而且,如果阿树阿姝晚上没别的事,我一定要请他们吃顿晚饭才好。同时想到了X,想到X天天跟着我吃白菜,吃不完的还舍不得倒掉,真可怜,心想这也又不是公事,是否把X也一起也喊出来。
终于快到下班了,我拿起腰包往三楼走。把介绍交给阿树,阿树看后,说:“哎哟,我靠,这他妈沾过大学气的小子到底还是不同啊,写的就是他妈的牛啊。”我赶紧说:“没没,我还觉得自己写得还不够好。”阿树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递给我,说:“你看,这里还有好几份,都不是东西,都他妈垃圾。”我还正在一边赔笑,阿姝果然按照我预料的时间走了进来。阿树说:“姝啊,却文写的比那几个小子写的要高了几个档次啊。”阿姝说:“真的吗?让我来看看。”阿姝看完后,说:“却文啊,我之前就听你讲过你武功高强,什么蛤蟆功鹰爪功都能露两手,没想到你写东西还可以哦。”我故意谦虚地说:“自己不过就是有这个爱好而已啦,以前不小心在国家级杂志上发表过一些。”阿姝阿树眼睛都瞪大了,说:“你还发表过大文章啊?”我说:“是啊,读书时随便写了点,赚稿费呗。”阿树拍着我肩膀说:“好家伙,阿姝前阵子每天晚上回来就跟我讲你的那些江湖故事,没想到你小子写东西还有两手。”我哈哈一笑,说:“文为首,武为尾。”
跟阿姝讲故事的目的即在此,阿姝阿树的耳朵都是通的。跟阿姝说了,阿树也就越来越了解我这个人了。取得阿姝的好感就是去取得阿树好感的最佳途径。
跟着阿树阿姝一起下楼,开始和他们聊起一些文字方面的故事,越聊越投机,我没想到的是阿姝居然对文学真有兴趣,阿树倒如我所料的,只是凑凑热闹而已。快到分叉口时,我装作随意地说:“要不这样吧,我请你们两个吃一顿饭吧,顺便听我继续讲‘却文的故事’?”阿姝拍着手说:“好啊好啊。”阿树说:“这可以,但我来买单。”我说:“来公司这么久了,还没请过阿姝的客,这一次就让我请吧。”阿姝意味深长地朝阿树点点头,于是阿树又朝我点点头。我问阿树:“可以把我的女朋友也喊来不?你应该还没看见过她吧?”阿树说:“那正好,正好看看你的女朋友有多淫荡。”
我摸着口袋里搜刮来的120块回扣,带着他们进了一家阿姝曾给我提起过的她很喜欢的一家饭店,那里不贵,而且菜炒得很清澈。点菜以后,我对阿姝说:“能借你手机给X打个电话么?”
这顿晚饭那叫吃得一个开心,我和阿树还每人喝了3瓶啤酒。我借着酒性上来,连吹带哄天南海北地说了很多有荤有素的故事,阿姝听得时不时放下筷子夸张地大笑,连X也觉得我突然间变得幽默,口齿伶俐了。我也感觉自己好久没有这么潇洒过了,好久没有这么放得开了。
和阿树阿姝拜拜后,X问我:“今天吃了多少钱啊?”我说:“这个你不要管,你吃得开心就够了。”X说:“哦。”我继续说:“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假如今天吃了100块,明天这100块就会变成我手里的1000块甚至更多。”
X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我和X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沿着街道悠悠地散了一圈步。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仿佛觉得自己不再是这个城市的边缘人了。
今夜,路灯熠熠,光影摇曳;
今夜,我很有种胜利者的感觉,X一直就这么小鸟依人地傍在我身边。
明天星期四,我休息。
早上醒来后,X照例去上课了。枕边有一张小纸条:“亲爱的,你好好睡,等我回来给你做饭。”在感叹X对我越来越好后,我起床洗漱。
坐在窗户边,回忆了一下昨天的顺畅,心想我也该着手那件在心里面谋划很久的事了。想着想着,似乎有些头绪,还随手在草稿本上写了几个关键词和诸多莫名其妙的线条符号。
突然间肚子里面鼓声大作锣钹齐鸣好似抗议,看来昨天吃东西还是太吃多了,把肚子都给吃坏了。攥着卫生纸,哼着调子蹲在厕所里。
半天后,我提着裤子,腰酸腿麻地从厕所里出来。陡然间看到X站在客厅里,手拿我的草稿本,像不认识似地看着我。
“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41.
我和X是一个高中出来的,我比她高一届。之所以认识她,是因为我在大一时,光荣地以上届文科状元身份,被校长请回母校和X那一届的学弟学妹们在大礼堂作经验交流。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牛气的一次。规格之高,人气之旺,出乎想象。教导主任在做了简单介绍之后,我,却文学长登台亮相,敞开胸怀大放厥词。一开场,我就用手指着台下的每一双眼睛,充满激情地告诉他们第一是自信第二还是自信,这是我所讲的第一大要点,整个演讲的圭臬!接下来就具体谈了谈学习方法等问题。在这个过程中,我注意到了台下有双格外清纯的,充满对知识渴求的眼睛在无法回避地注视着我,带有那么一点点崇拜的神情。我总是无法躲开这双眼睛射过来的光芒。
进入提问阶段后,陆续有不少同学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在教导主任估计时间快到,而低头看表的瞬间,那双眼睛的主人终于鼓起勇气举手了。
她就是X,那会儿还只是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
X用几乎让我听不清楚的轻柔声调问我:“多看小说有利于提高语文成绩么?”我抹一把鼻子,说:“语文就是关于语言文字的学问,看小说当然能提高语文成绩,一定要多看,但是,要遵循三不要看三要看的原则!何谓三不要看三要看耶?三不要看即是不要看无激情,无真情,无才情的作品;三要看即是要看又怪还毒且黄的作品!”
台下哄堂大笑,X睁大惊愕的眼睛,问:“何谓怪,毒,黄?”我一本正经地回答:“怪者,不同也,个性与特色;毒者,非主旋律,实乃有一定思想见解的作品也。当然咯,也不能去看反动书籍;具体于黄者,则是带有人性化的性爱描写的书,如王二之黄金时代。至于那些成了名,住在作协大院里的老屁股们使劲拉出来的所谓名著就不用看了!毕竟高考在即,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垃圾上面。”
话音未落,下面掌声雷动,此次交流会就在这样一种愉快的气氛和雷动的掌声中结束了。
刚走出礼堂,就瞥见了那双愈发青纯的眼睛,似乎是在等我。我走了过去,和她就这么认识了。
很多年后,我都清晰地记得X那天在大门旁等我的样子。她那天真的神情和尚未发育的胸脯,见证了我最纯粹的那段时光。
X的身材并不伟大,娇小得很,瓜子脸,属于那种越看越好看的人。她父亲是小学老师,母亲也是小学老师,姐姐也是小学老师,都是很传统的,安心于骑个破永久的那种人。
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X的突然出现以及她的眼神把我吓了一跳。不过我也没太在意,反正X迟早会知道这件事的。
我耸耸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把草稿本给我。”X说:“不给,除非你给我解释清楚你想做什么。”
“犯得着要向你解释么?”“要,一定要。”
X是个聪明人,我也没必要继续隐瞒了,说:“我想,你应该都知道了。我只是设计个圈套让他钻进去,爬不起来而已。”X一听就激动了:“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想的,我就知道你昨天请阿姝阿树吃饭就是有目的的,我知道你现在每做一件事情都是有目的的!”我打断X,说:“你别激动好不?你现在准备午饭吧,我肚子饿了。”
X这一次没有听我的话,没有乖乖地去做饭,而是坐在沙发上开始流泪:“你怎么变成这么有心计了啊?你怎么变得这么会整人啊?你会不会有一天也对我也这样啊?”我走过去想抱住X,可是X挣扎着躲开了。我只好说:“你看见这张门没?”X说:“看见了。”我说:“这张门对我而言,就是家与外面世界的分界线。进了这张门,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在地上打滚就在地上打滚,想如何表达自己就如何表达自己。但,只要我出了这张门,我就恢复到工作状态,六亲不认,不管他是谁!出了这张门,我就要把自己武装起来,该要笑时我则笑,该要狠时则露出獠牙。目的就是抢些肥肉回来由我们来分享!”
X说:“就你有道理,就你会说好话,你这明明就是想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血淋淋的肉下来,然后要我吃这块肉?!”我说:“我没想陷害他,没这么严重。我只是想要他的位置,而不是想害他这个人。放个圈套给他,钻不钻就是他自己的造化了。我记得我曾讲过,不管我做出什么事情,我都是想你幸福的!”X说:“这就叫幸福啊?!这就叫你对我好啊?!”我反问:“难道你我以前吃方便面,现在吃白菜就叫幸福啊?!”
X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对我说了句“你变了”,然后扭开门就往外面跑,我赶紧冲出去,拽住X,说:“我们不闹了,好不?跟我回家吧。”X使劲抠着我的手指,想把我的手指抠开。我又说:“我不这样我还能怎么办?不饿死就像老墨那样去偷而被别人打死?”X把脑袋扭过来,说:“反正你不能这样,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你。你松开我,我要回寝室去!”
看着她那坚毅的神色,我突然间就松开了手,X趔趄两下,走了。
我就没去追了。
走吧,想走的话就使劲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有人说过,战争让女人走开。既然我要投身战争,我就不能容忍有谁来阻止我全身心地投入一场绝对不能输的生存战争。
我回了家,捡起被X扔在地上的草稿本,擦掉刚才我踩在上面的脚印,轻轻地摆在了桌上。突然间,恍惚听到X的哭泣声依然在房间里缭绕,还拖着凄凉的尾声。这种声音唤醒了灵魂深处的最后一丝柔软,使我又怀疑这样做是不是真的过分了点。
骨子里的两种思想在我体内斗争着。
传统的温良恭谦让告诉我,不能这么做;体内的狼血则提醒我,必须要扫清一切主观障碍,一刀砍到底。
我在房间里大吼大叫,用力甩手,用力蹬脚,还恨不得用脑袋把墙壁顶穿。
“上帝欲使我辉煌,必先使我癫狂!”
独自躺在床上,我久久地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
42.
读高二时,政治老师周胖子问了我们一个问题。在问之前,周胖子说:“请同学们诚实回答,认为是就请举手,认为不是就不举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认为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么?”
有些同学举手了,更有些同学没举手。
我一直没有举手。没举手不是因为我认为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诸如感情,信仰,理想等等,而是,我那会没有感受过经济压力,所以从没去想钱是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最后我就索性弃权。
我悄悄扫了一眼,农村同学大多都坦诚地举手了。单位子弟基本上都没举手,脸上还挂着怪怪的笑容。
今天,我觉得当时举手的农村同学是淳朴的,他们目睹了自己的生活目睹了父母在何等艰辛地帮他们攒学费,所以他们举起了手,都用最朴素的话讲述自己的理由,因为他们太知道钱的重要了。我觉得单位子弟要么和我一样是因为没想过这个问题而不举手,要么就是虚伪。最有钱的是他们,最在表面上否定金钱的还是他们。一群传统文化下的操蛋分子。譬如说那个预备D员,在他觉得应该表演高尚的时候,劲头十足的喷起了唾沫:“作为改革开放后的新青年,不能让金钱玷污了我们纯洁的灵魂,一定要警惕拜金主义倾向在我们学生中间抬头。我们的榜样是雷锋,我们的理想是奉献……”
某一年,我在深圳参加一个鬼培训班。其中一个给我们讲课的老师是清华大学来的道德专家。此公站在台上以最正义的表情布道:“你们要多奉献少索取。”却文大爷当时口袋里钱足够多,鸡巴足够硬,遂顶了此公一句:“您来深圳讲课不就是告诉我们要多奉献,等我们奉献出来搁在那里,您然后再悄悄地把我们的奉献索取回北京慢慢享用么?”立马一片起哄声。此公浑身颤抖,指着我,用20年前的思维问:“嫩是哪个单位的?”我呵呵一笑,走上前,双手把名片递上,恭敬地说:“我是私营企业主,不属于任何单位,您投诉不了我的。”后来我侄子读大学了,听他们老师讲过某年轻人在深圳顶撞老道德家的故事,回来问我曾耳闻否?我哈哈一笑,点头说:“不但耳闻,而且试过。”
理想主义如罗刚者都曾云:“衡量男人唯一的标准就是钱。”我虽然为传统道德所毒害,但明白这个道理还不算晚。
X和我分居已经好几天了,我也懒得理了,反正有果实送给X就行了。即使你不能能接受我的所作所为,但我,还是想你幸福的,毕竟你是我却文的女人。
我坐在公司椅子上发呆时,又琢磨起了那件事。一个又一个的方案都不够完美,最后都无痛人流了。
萧哥其实也不如我以前所想象的那么牛逼。牛克思说过:“牛逼之所以是牛逼,就因为我们跪在逼下面仰望这个逼。”顺着这句话的提示,我就不再仰着头看任何人,包括萧哥。所以现在,我心理上的最大优势就是把他当成了平等的对手来看待。这一思维转变,就使我发现了他的不少弱点。
萧哥最大的弱点就是太算计得精明。倘若做小事,这一点其实还算是优点,但只要做稍微大一点的事,就铁定变成弱点,而且是极容易被他人攻击的弱点。太算计得精明了,就容易在利益中跌入风险的旋涡。
大家都喂过金鱼吧?
金鱼有一个特点,你不停地喂,它就不停地吃,最后撑死在鱼缸里。这就是过分算计精明的表现,过分想把握当前的每一点好处,最后使自己的生命当成了牺牲品。
有必要说说我招进来的一个新JS,这也是头猛兽啊,肢端肥大,块头十足,胸毛森森,皮肤黝黑如东非大陆过来的品种。我给他取了一个绰号:“黑熊。”
黑熊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生,虽说他读的大学破是破了点,但好歹头上也还罩了大学的光环,到底比老彭那种初中毕业生要伶俐些,凡事脑筋转弯转得还算快,眼眨也能眉毛动。在这一点上,虽然离我有一段距离,但还是有培养成一头冲锋陷阵的大熊的潜力。
黑熊时常不安心他一个大学毕业生就这么在电脑城里过日子,多次对我说想不干了。最后一次,惹得我火了,大骂:“老子还是重点大学出来的哦,你一个垃圾学校出来的半垃圾人还想挑三拣四啊!跟着老子好好做,老子保证你的收入和前途不会比那些进写字楼里的同学差!”
又发工资了。
我下班后拉着老彭,小倩,黑熊一起去吃顿饭。回头瞥见小庄正走在我们后面,遂对小庄一笑,把她也喊上了。
43.
剁人一根手指那是低级劳动,杀人不见血才是最高境界。
杀人不见血才能体现出一个人真正的强硬手腕。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从之者笑,反之者哭。
一个大活人,就可以这么让他瞬间摔倒在地。等灰尘散去后,他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惟眯缝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口水在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流成一个丑陋而粘稠的图案。
自从有意识地琢磨起萧哥的弱点后,我就决定要放个圈套让他钻,让他就这么爬不起来。
放圈套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是一种高级脑力劳动。相比之下,我从决定到计划好要剁小卢一根手指仅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只要把我所学过的刑事证据学,刑事侦察学和刑事案例的知识反过来利用就可以了。
放圈套难就难在书上没讲过,实际生活中也接触得少,更加没有电脑城同行的实际经验可供膜拜。
依稀记得有一种古老的圈套就是易拉罐拉环中奖术。这种骗术肯定骗不了X,因为即使你提着一沓人民币扔给X,X也会转手将钱扔到粪坑里的。因为X喜欢的就是一种平淡生活,对大起大落的暴风雨式的生存敬而远之,所以也就对金钱没有这么大的欲望,甚至还会后怕,更何况你还是装疯卖傻地提个易拉罐,唆使X拿着它跑去北京领奖?但这个小小的圈套很可能就让小卢钻进去。因为小卢具备两个弱点,一是贪飞来之财,二是头脑简单。
所以下圈套要利用对象之弱点。
不管怎么样,我认准了萧哥的弱点就是小事太算计得精明,遇到大事往往被冲昏头脑,所以就利用这一点,为他量身定做一个圈套送给他。被X看见我的草稿本前,我起码想了不下30个自以为无可匹敌天衣无缝的圈套。被X看见后,我心凉了好几天,也就没再想圈套了,不过,也亏得X,我才料到也许我把萧哥的智商太估计低了,才陡然发现那30个圈套都只适合去幼儿园给娃娃们钻,而不适合在电脑城里“临床使用”。
今天上班后,我又继续发呆,重新考虑新版本的圈套。忽然就想到了现金支票和转帐支票上。
转帐支票肯定不能作为圈套架构者的重任,而现金支票就可以,只要和银行柜台关门时间配合好,就完全可以变为一把刀。
我是这样设想的:喊个老乡弄张空头支票,摸准下午三点时,走进我们店面,牛逼烘烘地说要装好几台机器。我掐准老乡进门的时间去上个厕所,等回来时就可以看见老乡和萧哥在谈单了。老乡会故意让萧哥多赚点。谈完后装完后就到了银行快关门的时间了。这时候老乡问萧哥用现金支票行否?按规矩一般不会拒绝现金支票的,但一般客户在正式谈定之前就会问能否用现金支票,所以JS就能一边给客户装机一边去银行领钱。我要的就是在银行恰好关门的那个骨节眼上,让老乡用这张空头现金支票买单,而且把话说绝,要么就不买了,要么就收支票。按萧哥算计得太精明的本性,应该想把握好这单而收下这张支票。如果他接了,他就完蛋了,这个数额的窟窿足以让他抬不起头来。
算计了又算计,开始觉得无比巧妙,后来猛然想到:我的妈妈咪啊,这可是正而八经的诈骗罪啊,而且涉案金额还会不小,比剁小卢指头的危险性高多了。另外,萧哥虽然没读多少书,可智商很高,经验丰富,难免最后凭第六感拒绝这一要求。
总而言之,最后觉得这个圈套成本太高,风险太大。一旦不成,牵涉到老乡——扯出萝卜带出泥,更必定牵涉到自己。那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这个圈套也同样无痛人流了。
这里插句无关紧要的嘴:在本人离开这个电脑城的第二年,楼下的NB专卖店被别人骗了两台NB。方法和我三年前琢磨过的这个圈套如出一辙,环节还不如我的紧密,逻辑还不如我的严谨。
反复思考,就对如何下圈套有了愈发深远而独创的研究。首先其原则是,考虑对象的弱点在何处,对象的智商有多高。然后再考虑如何顺应现实,多拐几个弯拐成自然而然的事情。最后才是最难的,一定要借刀杀人。不管怎样,都要保证不牵涉到自己,而且,就连圈套本身所得的利益,也要与我无关。
现实生活本身就处处有陷阱,我模糊地意识到,我所要做的,就是恰好推动某个陷阱恰好准时地挪到那个我想要他掉下去的人的脚下。
我之前都是想人为地挖个坑,然后人为地把他推下去,这是很愚蠢的。被X打断后,我就开始有意识地利用现实生活中的陷阱和人性的弱点,这就是所谓的上帝的看不见的手掌。
于是我又继续琢磨第32个圈套。
想来想去,我还只看得见圈套的影子,还摸不到它的尾巴。看来,一个万无一失的圈套,以我却文之阅历,实难从半空中捕获。
我只有求助于上帝。
如果上帝要我真正设置个圈套给萧哲,定会在某个时候让我的脑子里火花闪现,并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将其实施成功。
真正的强者,不但要能够制造机会,还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上帝赐予的机会。
既然上帝还没起床,那我也就坐着打个瞌睡吧。
X的哭泣声又出现在我脑袋里。
记得那天请黑熊他们吃完饭后,一直玩到午夜一点才回家。
午夜一点回家的感受格外凄凉。天像个黑黑的锅盖,怎么看就怎么觉得快要朝我压下来了,好象这个世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好不容易走回家,扭开灯,才想起X已经住回寝室1个星期了。
X不在我身边,我就不知道我是为了谁而奋斗;我就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必要把电脑城里的游戏继续下去;我甚至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必要留在这座只有我一个人的城市里。
窗外,有一万只伤心的杜鹃在夜风中啼血。
X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如波浪般涌来,还夹杂着无数声“你变了你变了你变了……”
44.
忙碌而迟钝,不可能而可能。
最近业绩直线上升,灌溉大半年的客户群终于起到效果了,几乎天天有熟单找上门来。阿姝也给我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我提着礼品顺藤摸瓜,总算摸回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单,如红蛋旅行社,大可药店等等。
红蛋旅行社负责采购的那厮还是个新手,摆起腿半遮半掩地问我:“你们最近送什么礼品啊?”我说:“什么礼品都送。”那厮说:“送手机不?”我说:“没问题啊,只要一谈成就送。”那厮鬼怪一笑,说:“我不信。”我顿了顿,说:“您等我10分钟。”
我冲到阿姝那里跟她说我要先提2K,结果阿姝没那么多现金。我就直接跑到三楼,从阿树那里拿了2K。阿树纳闷地问我:“你要这么多钱干嘛啊?”我说:“给客户送礼品。”阿树点点头就没再多问了。
我拐个弯拐到旁边的电器商场,买了那台手机回来,摆在桌上,说:“是这台手机吧?拿回来了。”那厮眼冒红光,拿过来百般抚摩,恨不得当场要吃到肚子里去才好:“就按你的价格,搞吧搞吧,动作快点,我们公司的会计六点钟下班哦。”我说:“没问题的,老弟我够意思吧,您以后再有这种单就直接来我这吧。”
总的来说,电脑城生意还是不够好,清汤淡水很多天了。那些靠谈生单维持下去的新JS们都绷紧了神经,力图捞到每一单。
大概11点多的时候,我正在厕所里埋头苦拉,突然有个人“唰”地把我的蹲位挡板给掀开了,吓得我赶紧拿报纸捂住尊臀,然后定睛一看,居然是黑熊,我说:“你他妈找死啊你?”黑熊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小倩和HH店的胖妞吵起来了,HH店的人好嚣张,搞得要打架一样。”我说:“你他妈快把挡板关上,先操件什么工具然后到外面等着我,老子擦拭一番就出来。”
快速结束,没来得及洗手,就拉着黑熊往店面跑,边跑边吩咐他:“等下看我的眼色行事,你立功的机会来了。”同时,在心里面对自己说:“表现的时候到了。”
我跑过去的时候,魑魅魍魉已经在HH公司门口站成一线。
小倩蹲在门口眼泪横流。小庄站在那里,又急又气,以至上窜下跳,恨不得把农村婆娘发彪时脱掉裤子撒泼的那一套搬出来,嘴里还连珠炮似的骂些谁也听不懂的土语。阿姝挺起奶子,站在最前面使劲和胖妞对骂。HH店的人果然嚣张,连扫帚都拖出来举在手里,看那架势,不把我们公司当牛鬼蛇神横扫掉就不甘心了一样。
“我操 你 妈的!”
胖妞大概骂不过阿姝,就上前一步,想用手指甲去抠阿姝,我蹦到跟前,把胖妞的手反方向一拧,再顺势一推,胖妞就倒退5步,撞在墙壁上,继而像一口大锅般,华丽地趴在了他们公司门口。我瞬间用手将阿姝揽到身后,对老彭说:“一定保护好阿姝”。
HH公司那帮人就开始躁动,嚷嚷着要动手冲上来,我双手叉腰,晴天霹雳般扔过去一句狠话:“操 你 妈 逼,你们谁敢动手,老子就要谁回家尿血!”他们都深谙中华民族“枪打出头鸟”的古训,嚷嚷了好一会就是没人敢一个出手。黑熊站在我左边,手拿通厕所用的大吸盘呈预备姿势,还时不时拿眼睛瞟我。老彭即使畏缩着也站在了我的右边,手里还拿着把装机用的螺丝刀。战斗位置摆好了,我随即镇定下来,面带杀气地竖在那里,用眼神把对面的人挨个冰冻了一遍。
对方怔了一怔,继续骂个不停。我借机巡视一圈,萧哥既令我失望又令我高兴,他躲在店内的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还时不时地露出半边脸来观察这边的动静,好象在估量会不会打到自己身上来一样。小卢这逼此时也干脆躲得远远的。
有个愤怒作家曾说过:“有些小屁孩啊,就喜欢写土匪抗日的小说,抗抗抗,抗你老母,最嚣张的土匪关键时候最他妈不顶用。”
我对HH公司的人说:“你们等我先把事情问清楚,好吧?如果是我们公司错了,我赔礼赔钱还道歉鞠躬,如果是你们错了,嘿嘿,那老子今天就不会罢休,我平时是个无理不扰人,有理不饶人的人。”我知道那个胖妞平日在HH公司的人缘就不怎么好,HH公司的人开始热血上头没多想,就要和我们斗,我现在就要让节奏缓一缓。节奏一缓,激情退去的瞬间,人就会立即用经济分析方法来衡量自己的行为。
“为了帮一个你自己平日里看不顺眼的人,而活活去品尝却文大爷的催尿腿,然后回家独自捏着肾脏尿血,值得么?有意义么?”
其实我们公司和HH公司起争执也不是一回两回了。HH公司仗着自己垄断比较完整的产品线,本来就有点仗势欺人,何况我们两冤家还挨在一起。HH公司的人放个屁都能直接臭到我们公司来,更不消说其他矛盾了。
我刚入行做JS的时候,适逢我们公司刚搞完装修。在搞装修的时候,肯定会打扰到四邻。HH公司的店长就指桑骂槐了半天,差点就要她洗屁股的晦水泼到我们公司来了。哪个电脑公司都有装修的时候,怎么就我们公司搞装修HH公司就不能宽容点。无外乎就是嫉妒我们公司业务做得好。
今天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一个客户站在我们公司和HH公司共享的底盘上迟疑了几秒钟。小倩和胖妞都准备上前拉客。到底还是小倩动作快,一个微笑就把客户勾了进来。胖妞就撒泼了,骂小倩违反规矩,像个狐狸精一样,跑到HH公司门口把客户劫走。那话比较难听,小倩就还口回骂,小庄闻讯过来帮腔。阿姝随后也赶到,不顾淑女形象扯开喉咙对骂起来。
我问胖妞:“那客户走到你们公司门口了没?你们公司的门要多大啊?比你屁股还大啊?”胖妞还没来得及回口,我就趁势追击:“客户没走到门口,你他妈凭什么骂小倩啊?你他妈真是屁眼大掉心啊!”
这时候电脑城的保安赶了过来,阿树也出现了。我盯了盯胖妞,朝地上吐了口痰,然后走到阿树身边准备汇报情况。阿树朝我笑着点点头,对我说:“我都看到了,其实刚开始吵架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旁边了,我就是要看看那边是怎么凶的,我还要看看你们是怎么做的。”我趁机向他抱怨:“怎么萧哲碰到这种事都不出来的啊?”阿树鄙夷地说:“拳头不砸在他鸟蛋上,他是不会出来的,他的命比谁的都要紧。”
下班后,意外地随阿树一起,去陪厂家过来的一个经理。阿树对我说:“来,随我去开开洋荤!”我们先吃饭后去夜总会里唱K。我思量着,反正没人等着我回家了,我也就没什么约束了,我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也就无闲暇去挂念X,而是专注着欣赏满眼性欲的夜总会了。一路陪到经理尽兴了,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这个花花世界。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我还在咂嘴回忆着今晚看见的花花世界。尤其是夜总会大厅到KTV包厢转弯处的那个粉红色灯光的房间。哎哟,里面坐满了奶子半露,双腿夹紧的小姐,我当时就裤裆冲动三千尺,恨不得要冲上去把她们的大腿依次掰开,掰成个一字型摆在桌子上,然后用我的“亚洲第一钻”挨个戳戳才痛快。
哼着小调,抱着没能把小姐大腿掰开再戳戳的遗憾回了家。
桌子又摆了张纸条,上书:“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我等你的心情么?”我进到房间一看,X已经睡在床上了,睡得无比凄凉可怜,像一个小小的娃娃。刚才看多了大肉人,现在陡然看见如水墨画的X,还有点反映不过来。
我坐在客厅里抽了很久的烟。外面的世界还是那样喧闹还是那样有诱惑力,家里的世界却安静如水底。我还是我,X还是X。
X,你总算回来了,让我们继续吧。
45.
天亮时分和夏日中午是我最害怕的,总让我感觉身处坟墓无法脱身。
今天的天,又亮了。
我的城市,你拿什么温度来填补我的空虚和不安?
王二说过:“走在天上,走在寂静里,而阴茎倒挂下来。”连阴茎都倒挂掉了,就真的是物我两忘了。这是一种孤独的境界,也是女同胞永远体验不到的,男人的难言孤独。女同胞们永只能看见自己身边那个男人0.1%的眼泪。男人大概是世界上唯一能淫笑着表达吾心痛哭的动物。
我侧过身子,紧紧地抱住了X,一次一次轻声呼喊X的名字。X就这么垂着双手任我抱着,过了很久,才慢慢转过来,将手搭在我的小蛮腰上。我们的脸蛋蹭在一起,开始了长长的亲吻,像两只鱼一样的亲吻。每次这样亲完,我嘴巴都会发麻。
心底不怎么塌实,害怕和她之间的裂缝再也无法合拢,这真是一种无奈的感觉。我甚至悲凉地猜想,或许X,只是想继续陪我走完这一段路程罢了。
或许,某一天,X会留给我一张纸条,说:“抱歉,我不能继续陪你走下去了。”
如果我们分手了,原因既不会是她背叛我,也不会是我背叛她;既不会是因为经济原因,也不会是因为简单的性格差异。
我还爱着她,她,更爱着我。最后,我们也许不得不分。
是不是还有更深刻的冲突在里面?!
记得刚和X确定恋人关系时,X仰着头,对我说:“我要在蓝天下,把我最好的年华,献给你。”我说:“小妞这么有牺牲精神啊?”X看着我,目不转睛地说:“我知道我活不长久的。”我堵着她的嘴,说:“不许讲不吉利的话。”
现在看来,X最好的年华真的是消耗在我身上了。X在她最好的年华里,照了一张寸照。无法掩饰的焦虑和忧郁占据了整张脸。
时间继续往前推进,我也一天天接近自己的结局,接近死亡,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也在接近结局,你也只能等待有一天,光着屁股抽风抽死在上帝温暖的怀抱里。
没死的时候就使出浑身解数,活得精彩点吧,连专门在电脑城里收工商管理费的大盖帽也知道这个道理。
大盖帽今天来收那每个月300块的保护费了。不过他今天没直接去阿姝那里收钱,而是走到我身边,指着门口摆的显示器问我:“这显示器好多钱一台哦?”我打趣说:“1200块一台,您想买么?”大盖帽说:“嗯,这样吧,拿一台给我,我给你们划掉这个月加随后三个月的管理费就可以了。”就这样,一个公务员队伍里小得不能再小的崽子都能使出权力让自己的生活过得精彩起来,虽然他的方式粗鄙了一点,直接了一点,但他的生活质量就无形中提高了,他可以骄傲地告诉他的家人:“老子今天搞了台显示器回了,把以前那台扔煤屋子里去吧!”今夜,他家一定会充满笑声。这算什么?这不道德么?如果你是他的家人呢?
你我呢?
记住一点:世界上,只有佛才能做到觉行圆满。你我连和尚尼姑都不是,在活着的时候就别妄想自己能有多高尚了。
姜老板又来我们公司提货了,照例提个黑包,照例梳个一丝不乱的偏分头,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带新的女秘书来,而是换了个满脸严肃的中年男子陪在身边。
姜老板算是萧哥的老客户了,每次一来都会大肆放荤段子,都会把店面搞得热气腾腾,如同来了10个人一样都会拍着我的肩膀笑呵呵地扔根烟给我。今天却省去这些程序就直接坐下了,我实在觉得今天的姜老板很有些异常,所以静静地找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来观察。
果然是有些异常!以前谈单的时候,都是看姜老板一个人表演,那个牛气了得啊!仿佛这个世界都是他说了算似的,他带来的人都只是当陪衬的。今天却有些微妙,主要是那个中年男子同萧哥谈,中年男子越谈就越严肃,似乎丝毫不理睬个中奥妙一般。
一会儿,萧哥提出要带姜老板去看看新货,其实也就是绕开这个严肃男人,好把上次的回扣给姜老板而已。趁此机会,我闪电般朝中年男子凑过去,说:“我有点事想问您,您能不能出来下?”男子随我出来站在门口。我满脸奉承地问:“您是?”男子回答:“我是雄基公司采购部的。”我点点,试着问:“哦,那以后,啊,这个,都是您来采购了?”男子一笑,说:“是的。”然后又小声补充说:“本来不想说,但你既然问起来了,我就告诉你吧。姜老板以后都不能代表雄基公司来采购了!”他似乎还想多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还是不便于说。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笑,借故走开了。
当天下午,我就在电脑城里晃悠不止,打通各条脉络,私底下了解清楚了雄基公司的背景。
雄基公司是一家做视频监控的公司,在白马路租了个大仓库当写字楼,也是家扯着牛皮当牛逼使唤的公司,自称海内第一,连机场带监狱到学校无所不涉足,尤其擅长搞女厕所女浴室里的监控工程,头像尤为清晰,摄橡角度最好,还能追拍,要价自然就高。
股东有仨:湖南衡阳刘氏两兄弟加江西萍乡人士姜某。雄基公司以前都是从广州商家那边进货,考虑到返修不方便,就转而从本地商家进货。
姜某在业内名声不行,很有人品问题。根据可靠消息,当初就是靠着从广州先赊后痞再偷运来的一大批配件才得以入股雄基。此人本不负责采购,但偏偏喜欢帮公司采购,借机吞噬不少回扣。这还不算,姜某自己还偷偷揽单,据说即将要跑到内蒙古一个劳什子旗去搞监狱监控工程了。姜某自入股以来,收入就基本不上缴公司。估计是把那两湖南二刘惹蛮发宝气了,所以,就直接在公司内下命令,以后凡是姜某人在外面采购的单子,通通由他个人负责,无关公司。
我得出的结论是:姜某就快滚蛋了。人在滚蛋前通常会做些疯狂的事情,以弥补自己。既然要走了,边际成本曲线就会紊乱。
死刑犯为什么是最危险的?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是死,既然这样,何不扯上几个陪葬的?
我立即就想将此情况向阿树汇报,遂走上三楼,正待敲门时,又转个身走回来坐下了。
上帝起床了,给我机会了,我能拒绝上帝的好意么?
46.
我最大的担心就是,如果X知道这事了,会有怎样的反映?她肯定不会去告密,但,估计会让我和她之间的裂缝继续拉大。有时候我都觉得X这人有点过于不懂体谅我了,但回头一想,好象又是我不能体谅她。但我就奇怪,我哪里伤害X了?
前不久,我蹭了那个送液化器的人10块钱,X就唠叨了半天,说:“你还是给人家送回去吧。”我说:“我为什么要送回去?”X说:“你是男人,你不能这么贪小利。”我说:“我没大利可贪,我不贪小利我去贪什么啊?”X就不说话了,我也没说话了。
X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做错什么。我当时的生活档次决定我的行为,如果想要提高生活档次,就必须更加执着地实施这种低劣的行为。
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彼此都和一般人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们也都搞不清楚。反正,就觉得都喜欢看些书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所以就和一般人不一样。现在我才弄明白,我终归是属于“一般人”那个群体,而X,她永远也不会是。
面对现实,我原形毕露,青面獠牙,消化功能奇好;X则依然飘渺在形而上,只吃干净的食物。这是一种思维的差别,或许是比思维还要更加深刻的一种差别。
即使X不喜欢我这样做,我还是决定了,要继续这样下去。
又一个星期四来了。
我打了个电话给姜某。
“喂,是姜老板吧?”
“啊,是啊,你哪位?”
“我是却文啊。您下午有空没?”
“哦,你有什么事啊?”
“好事。”
“……”
“……”
和姜某在一个茶楼里见面了,清晰地记得,那天有难得的太阳,温度很好。
姜某说:“今天怎么想起请我的客啦?”我说:“姜老板您以前对老弟我很好,老弟都记在心里哦,趁您要高飞之时,送您一笔大人情。”姜某惊愕了一下,随即笑而不语。我也笑而不语,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姜某说:“什么大人情?”我说:“到底要多大就看您想要多大了。”姜某说:“哦,这样啊?”然后眼皮连眨了几下,说:“哦,好的啊。”我说:“你想不想在走之前再得批免费的货啊?”姜某说:“想是想,怎么得啊?”我微微一笑,说:“萧哲星期一休息,您星期一来店面提货就行了。给萧哲打个电话,说给他留个收据,他一定会同意您拿货的,反正他又不清楚您的情况!”姜某装B推辞说:“这不好吧。”我说:“您自己估量一下吧,反正您拿了货处理掉就走人了。”姜某又问:“我没和他签合同的,他会同意我不拿现金结算么?”我说:“放心,我了解萧哲的,他没理由不同意,只要你给他利润稍微高一点。”随后我补充几点,告诉他不要在收据上盖公章,签你个人的名字就够了。
我就不信姜某人不会去拿,我更不信萧哲能忍住不让姜某拿。
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迎着太阳,我游荡回家。
总之,今日无事,有事我也不说。
47.
都走吧,都走吧,反正我们迟早都会死,还不如拿了好处就赶紧开溜。姜某已经走了,拿着货走了,据说真的是跑到内蒙古拉野屎去了。
萧哲并不知道姜某现在已经在几千公里外逍遥了,还乐呵呵地拿着姜老板打的收条,等着去雄基拿钱。
再过几天,萧哲就发现问题了,打姜某的手机,姜某每次都说:“好好好,等我回来给你结帐,要不,你先拿着单子去雄基公司接钱吧。”
萧哲于是再跑到雄基去要钱,吃了个扎实的闭门羹。雄基那湖南二刘煞是不给萧哲面子,嚷嚷着姜某还卷走公司若干款项,现在公司也在找姜某,所以建议萧哲自己跑到内蒙古去找姜某本人。萧哲反嚷嚷,说你们公司是合伙的,你们要付连带责任的。二刘就直接把门一摔,抛出一句话:“那你去告我们啊!”
此事让萧哲损失的不仅是钱,更重要的是,牌子倒了。
我继续做我的业务,继续我的生活。我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所以一点都不吃惊,也不自责。
“你欠我的,我一定会要你加倍偿还给我。”还记得这话么?我清楚地记得。其实你也没欠我什么,只是你占了我想要的东西,所以你就是欠了我。你别怪我,因为你怪我是没用的,况且,我不跟你抢,迟早也会有人来抢的,如果你是牛逼,你只能再从我这里抢回去,或者去抢更高级的位置!如果你是傻逼,你就等着缩成一个锤子吧。
根据牛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这是必然性和偶然性的结合。
48.
“却文啊,最近你业务做得很不错啊,大单也接了几笔。”
“哦,这都是多亏你和阿姝提供了些好信息才得回来的啊。”
“那些单位固定了到你这拿货么?”
“基本固定了。”
“签合同了没?”
“已经列好合同样本,给你过目后就准备去签。对了,10天档期应该没事吧?”
“嗯,最好是7天吧。”
“哦,好的。没问题。”
“另外,我觉得公司要做大做强,萧哲这人书读少了就是有点拉稀,能力还是有点欠缺,为人也有点靠不太住,况且,他上次那个事还没了结。”
“他还是挺不错的。”
“这样吧,我们公司在XX电脑城那个分店的经理,也就是我堂弟,回老家去了,现在缺一个店长。”
“你的意思是,我过去?”
“不啦,等萧哲把那个事了结完后再过去。你,留到这边。这边才是关键战场,我也准备多注入一些资金,再搞得红火点。”
“哦,那感谢你的信任,我一定会做得更好的。”
“……”
“……”
49.
鲁迅先生说过,旧历的年底才最像年底。我倒觉得如今的旧历年底不怎么像年底了。想起小时候都是回农村老家过年,到了年关时节,整座城市像瞬间被抽空了一样,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你看如今,快过年了,街上却愈发热闹,愈发找不到小时侯那种,冷风萧瑟过树枝,然后吹得窗钩嘎吱嘎吱响的过年前的感觉了。
下班后,我满脸放松,一个人游荡在这座中国著名的城市里。来这里这么久了,还真没如此放松地游荡过。城市就是个女人,今天我一定要美滋滋地在她的肚皮上翩翩起舞。
又走到了那个街心花园。当初就在这里,我决心要改变形象投入社会。
还是坐在那个椅子上,依然仰望建筑罅隙间的天空。
我坐着看了很久,未料到旁边的一个大爷观察我也很久了,他走过来问:“小伙子,你在看什么啊?”我说:“看天。”他诧异地问:“天有什么好看的啊?”我笑着回答:“我觉得天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大爷点点,说:“是的。”我又笑着再回答:“其实天也不能完全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于是老大爷一脸茫然了。我站起身,哼着只有自己才懂的调子,走了。
走到了XX步行街,一群大学生举着捐款箱在募捐。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朝我跑了过来,说:“先生,请为XXX捐点钱吧,他是我的同学,得了白血病,需要大笔治疗费用。”我笑笑,从钱包里掏出50块,塞进捐款箱里。她连续对我说了不下10声“谢谢谢谢谢谢……”
这个城市还是很美丽的,走在街上,似乎每个人都在朝我微笑,都在感知我的快乐,都在为我祝福……
生活,值得我去努力。
X市的年底,我烂醉如泥地躺在路旁,如躺在这个女人一样的城市的丰满的乳房上。
我渐渐松开了手,攥在手中好久的那张伤感的纸条,就飘落出去,被城市的风卷起又抛下,再卷起……
50.
大家好,我叫却文,私底下,比我的同龄人要沉默许多,我就这么喜欢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一天天接近死亡。
我曾经是一个很害羞的孩子,曾经睁着天真的眼睛观察这个美丽的世界,那时候,邻居们都还笑我像个女孩。
我的手曾经也很干净,不染一丝尘埃。
我曾经有过的理想是做形而上的人,或摇滚歌手,或作家,或哲学家。
我曾经认为自己比谁都有成为那只最柔软的素食动物的潜质,现实却将我摔打成了一头嗜血到可以通过自残来填饱肚子坚定意志的狼。路遥说过:“男孩,就这么匆忙走上了人生舞台,不知不觉就成长为一个顽强的男人(大意,原文怎个卵样子老子记不太清了)。”
我曾经读过大学,但是很遗憾,我没能毕业。这件事或许已经改变了我的一生。我没有机缘重回校园,所以也就再没欣赏过,冬季校园里那漂亮的女生和白发的先生。
我曾经有过一个和我一起吃了一个月方便面加半年大白菜的女朋友,她的名字叫X。X现在在上海,日子既不过得匆忙,又不失优雅,一如她以前想要的那种生活。我们自分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了。我已经记不太清X的模样了,X,你大概也如此吧?我们的面孔,就是画在纸上的两个符号,现在,这张纸业已沉入一个有水的玻璃杯中,我们的面孔就都模糊掉了。
我曾经是一个JS,我在电脑城里工作过整整2年。我卖命地工作,我比谁都要努力,我比谁都要动脑袋,我如愿以偿地收到了回报。在那个电脑城里,永远留下了我的传说。一个叫却文的年轻人,是那个电脑城里最年轻也最有为的店长。
我曾经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坚持着活了下来,活得很辛苦。随便一阵带尿骚味的风,都能把我熏倒在地,抽搐吐沫而死。
我现在壮到发胖,由于年轻时的饥饿记忆,如今我每顿饭都格外虔诚地吃到撑起。
我现在已经结婚了,妻子是东北妞,她虽然喜欢问我的陈年往事,但总的来说,是一个很有包容心的善良女性。
我现在很少去电脑城了,里面的江湖我也不再涉足了。在别人的眼中,我也算得上功成名就的一个男人了。
但是,我真的很想重来一次,更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于是,就有了这篇涂鸦之作。
我那最茂盛的光阴,最后就化做了这些文字,值得么?
愿我JS岁月的每一天,都能化做一颗颗紫色的水晶,那是爱与恨的沉淀。不管今后多少眼泪来袭,无论今后多少鬼魂呼啸,我都要让它永远闪耀着人性的光芒。
到目前为止,我没做错过什么,也没做对过什么;我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
这一场正剧,就此落幕吧。我们笑着笑着哭着哭着就此离开吧,天堂永在别处,在一个我们达不到的远方,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一步步地接近天堂而已。我记得,上帝曾偷偷和我说过,自我强大,是他老人家最嘉许的行为。自我强大的人,能最早沐浴着天堂照射下来的光辉。
我们还是服从上帝的旨意吧!
(全文完)
本故事纯属真实
如有雷同
用狡辩,一定是您抄袭我的
当心却文的“亚洲第一钻”戳过来哦